列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着，从日暮走到晚霞，太阳落下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惨红色的云和天边一道蓝色的分界线，其他地方则完全陷入了黑暗里。坐对面的两个老人家已经下车，苏苏也就不需要再和我挤一个座位，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她把车窗悄悄开了一个缝，带着冷意的晚风一下涌了进来，把煤油灯里的火苗带着四处飘舞；秧苗齐齐地长在田间，刚灌了水的稻田在月亮的倒映下反射着冷白色的光，和远处山间的红色混在一起，正是广南乡村的蓝调时刻。
车厢内静静的，说不上轻松愉快，只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在黑暗中行驶的小船，前方是完全未知的前方，只有桌子上那随风飘摇的淡淡灯光作为依靠。苏苏暗红色的眼眸视线放在了车外，似乎是在看风景，可窗外只是一片的黑暗，有什么可看的呢？
慕夏还是一样低着头在玩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很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但也知道现在可不是什么活跃气氛的好时候。偷瞄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少女，我很清楚南十字星意味着什么，但又寄希望于这里不是我想的那样。说到底我现在对于这所谓的幻想世界还是一无所知，就连所谓的回归现实世界的方法也只是听小狐狸说的“坐到终点站”，但那些中途下了车的人，他们的终点站又在哪里？
我清楚地记得慕夏在刚上车时说过的话，但同时男人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我也记得。
“你们坐的这趟车是可以补票的。”
刚从山上下来时我便找了乘务员谈起补票的事，可乘务员只说原则上是不能补票的，这让我刚升起的希望又打断了。我又瞄向了摆在桌上的红烛、茶酒和纸钱，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活人能用的东西。
再偷瞄了慕夏一眼，这两天和小姑娘度过的点点滴滴早已铭记在了脑海里，我想和她在终点站一起下车，可我该怎么办？或许可以把她藏在座位底下而偷渡到终点站，但直觉告诉我这么做绝对会让我后悔终生。
说到底，列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着，不会因为谁的意志而改变。
我和苏苏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心。苏苏的能力我是放心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身旁低着头的少女。想起宫泽贤治那宿命一般的结局，内心就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又寄希望于这只是所谓的幻想世界，说不定只是一个梦，一觉醒来自己还在和工友在白马镇上喝着酒撸着串。两种思想在我的脑海中愈演愈烈，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感觉越来越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了。
“前方到站南十字星，请落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以及，一路平安。”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车厢里响起了列车广播，想来马上就到站了。
我决心要做些什么，总好过在这无动于衷地迎接命运的审判。看着身边穿着蓝白色水手服的少女，我刚想开口打破这份寂静，谁知她就抬起了头，转过身，对我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阿雨，真的非常谢谢你，和你在一起度过的这两天是我度过最快乐的时光。”
“慕夏…”
说着，她便又转过头去，对着小狐狸说道：
“苏苏，也谢谢你，这一路上承蒙了你许多照顾。说起来还没来得及给你单独画幅画呢，不过来不及了，只能下次再给你画了。”又鞠了一躬。
我终于忍不住了：“慕夏，和我一起到终点站，好吗？”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补票的，去找乘务员，不然去找列车长，实在不行就躲在一个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怎么样不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你就非要在这个站下车不可呢？”
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起了行李，我只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讷，阿雨，我想起来了，我其实已经投海自尽的啦。所以我理应在这个站下了，太麻烦别人可不好呢。”苏苏的神色还是像刚上车时充满元气，只是言语间多了一丝颤抖。
“其实我本来应该在第一个站就下车了，但是遇到了你们，才让我一路坐到了这里。遇到你们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可是我…我…我不能再陪你们走下去！我早就该…早就该想起来的，可因为…因为和你们在一起太快乐，真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空间，但我…我真的太快乐了，”说到这，慕夏的眼中已经满是泪花，哽咽着说道，“谢谢你们，以及，”
“旅途愉快！”
列车的门已经打开，冷冽的晚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火苗摇曳不定，仿佛马上就要灭了一样。风掀起了慕夏的长裙，吹乱了她的刘海。
她最后留了一个笑容，便转身向车厢外走去，那笑容灿烂极了。
“慕夏！！”
我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儿就会消失一样。散发着花儿香味的发丝钻了进来，棉织物的下方是少女的体温。春风拂面，我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
那是一片辽阔的大海，正是深夜时候，海浪汹涌地拍击在火山熔岩形成的崖壁上，掀起阵阵浪花。远处海天相接处正立着一个灯塔，灯塔的崖壁下站着一名少女。少女穿着蓝白色校服，立在崖边，正好和远处明晃晃的月亮连成了一条直线，看起来美极了。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疼痛不已，可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挪动手脚，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在一边无力地看着。
少女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想通了什么，朝前迈了一步。
“不要，不要啊！”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可声带像被封印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少女一步步地朝崖边走去，我嘶哑地喊着，使劲力气想挪动手脚，可什么动作都做不出，什么声音都喊不出，就这么一步步看着她朝崖边走去。
“为什么，又是这样！老天爷，你在戏弄我吗！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却又让我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为什么！老天爷！”
“啊！命运啊！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每一次！我还能得到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啊！！”
泪在心口流着，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崖边，然后，
纵身一跃！
冰冷的海水下，她就像一叶小小的扁舟，跟着海浪随波逐流。刺骨的海水呛进了肺里，汹涌的海浪拍击着岸边，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我抱住了她，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浪潮把我们越推越远，而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蹬脚。前进，后退，前进，再后退，再前进。终于，借着一个浪潮的力量，我瞄准机会，铆足了劲儿，一下随着浪潮冲到了岸边。
这是崖壁和崖壁之间的一个小沙滩，沙子细腻，海浪也温柔。我拖着她回到了沙滩上，两旁海浪击打在崖壁上的雷鸣还是不断涌进耳中，回头看去，月亮正悬在海面上，照得整片海都闪闪发光的。
看着身边蓝白色校服的少女，我笑了。
“今晚的海真好看，不是吗？”
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苏苏的声音。
“辛苦了，睡个好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