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在屋里待了大半夜。
待到灯会将完,人群散去,她方从栖身的窄巷探出身,穿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灰衣,走到街上寻吃的。
青石街,砖瓦房,零散的行人,归家的孩童。
她像一只消瘦的小鼠,贴着冰冷的石墙走。光影交错,被风吹荡的灯笼有时会照到她的面颊,她抬手遮面,匆匆遁入下一处黑暗里。
她能闻到复杂的气味,混杂了烤红薯,吹糖,板栗,烧鹅,等等诸多珍馐,她饿急了,倘若要回到巷子里去寻那些令人憎恶的男人,当然不如在街上找游人吃剩的食物。
不知怎得,今夜的皎月格外圆润。她在污水渠的一侧,从屋檐下痴痴地看去。
有些冷。
“走开。走开!”
身后的竹门猝然打开了,拿着扫帚的小吏不耐烦地扫中了她的腿,“去前面菜场找吃食,莫要在这里糟我的心!”
“啊。”
白离慌乱地趔趄了一下,险些摔进脏水里。她向前几步,方才注意到自己站在了大院的后庭口。黑漆木牌写着‘莫家院’三个金字。
“莫汀成......”
她喃喃说着,黝黑汉子的形象一下子就在脑海中浮现了。
沧海州边塞城的将军,当年不过是巡天守的杂役一名,沉默寡言,恪守本分。
许多年后巡天守死了,他将多年来见到的,学到的,编篡成书,受了皇帝赏识,平步青云。
这院子,是他留下来的。
“你这样的脏女人倒是知道莫家老爷的名字?稀奇。”
也许是见她可怜,亦或者时至深夜,大院只剩他一个看家的,便没有继续赶白离。
“我当然认得他......”
白离小声说着,“他当年跟着巡天守,也是游历了半个天下。”
“巡天守固然是英雄,但老爷可也不是凡人。”小吏哼了声,“倘若巡天守还在,也是会为老爷感到骄傲的。巡天守当年最爱的还是沧海州,眼下这繁华盛世虽是他的功劳,不过老爷也是镇守住了他心爱的边塞城。”
“是啊......是么。”
白离把发丝撩到耳后,“我先走了。”
“等等。”
小吏忽然走进内院,拿出块发冷梆硬的馒头。白离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然而见到小吏的眼神后,又萎靡了下去。
那样的眼神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今日她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小吏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虽说因为久未饱腹而日渐消瘦,她惹人可怜的俏脸依旧是那样诱人;微敞的衣襟露出小半个浑圆胸脯,兜在上衣里,饱满挺立。夜里看她更是苍白了,抱住自己的模样像极了欲拒还迎的花蕾。
“你要是饿急了,我还有半卓少爷吃剩的吃食,可以给你送去。”
小吏生得十足小人派头,吊眼窄眉瘦小身形,此刻见到白离蹙眉的模样,似乎已经想象到了那些画面,明显膨大了。
“我......”
“要吃就吃,莫要废话。”
也许是怕家主一家回来,他拉住了白离的手腕,“脱了便是!”说罢,探手向白离的衣领,作势要拉开她的衣服,急不可耐。
看着暴露在空气中的大片雪白,小吏阴阴笑了起来,继续往下扒拉,要把她整件上衣扯去。
“等......等等!”
不知哪来的气力,白离忽地一把推开了小吏。
小吏踉跄两下险些跌倒,馒头也掉到了水渠里,登时怒上心头,撸起袖子便按住白离的肩膀,一巴掌挥了下去。
啪。
“你个万人骑的贱女人......”他把白离狠狠按在墙上,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恶狠狠道,“我今天晚上就要**了,又怎样?就在这里**......”
白离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没有力气挣脱小吏的怀抱,只得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无声落泪。
她想起了自己在这座城里做的种种。那时还没有元宵灯会,也没有这么多富人。边塞就是边塞,军旅扎营,不怕死的商人在风沙里搭起帐篷。城墙外是幽冥,大片的幽冥,逃难的队伍像是细长的蚂蚁队伍。
如今当然好起来了。元宵办起来了,幽冥也退去了,正是那太平盛世......
她闭上眼,无了挣扎的想念,却又发觉身前没有动静了。
“你在做什么。”
苏剑南的声音没多少起伏,虽然很轻,但声声入耳。
白离睁眼,看到小吏正跪在地上缩成一团,苏剑南提着那把细柳剑,只是看着白离,全然没有理会害怕得厉害的小吏。
巡天守教了她一身不属于人间的轻功,小吏只觉得眼前一白,几近吓尿。
在沧海州,剑神说要杀人,就算是皇帝也没有用。
“我在找吃的。”
“走罢。”
看了她许久,苏剑南移开视线,“我带你去吃便是。”
白离当然不会拒绝。也许她根本不在意带她去吃东西的是谁。皇帝也好,剑神也好,嫖客也好,只要能有热汤馒头,便已经是心怀感激。
她跨过沟渠,跟着苏剑南离开,三步一回头,又想回去捡拾那块脏了的大馒头。
“走罢。”
“嗯......好。”
夜半了,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河边又是清冷,只得更夫缓步慢走,拿着长竹竿敲打草丛。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白离也不晓得苏剑南要带她去哪里找吃的。苏剑南似乎也没有自己的居所。她大半辈子都在边塞的城墙上,或是城外的高塔顶。
“莫汀成的后人,也是愈发猖狂了。当年他还是杂役的时候,可是个老实人。”
苏剑南淡淡说着。微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像朵摇摇晃晃的昙花,煞是好看。
白离摸了摸右脸颊,方才被打了一巴掌,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疼,“他来沧海州是为了寻宝,他听说有宝藏,他,他其实不喜欢这里......”
苏剑南瞥了她一眼,没有追问下去。
她们一路走到了木桥上。苏剑南停了下来,倚着栏杆,看淳淳流水里点点簇簇,似是星河。
“疼么。”
“哪里?”
“右脸。”
“......嗯。”
“一会给你抓药。”
苏剑南收回目光,默然无语。
白离猜不透苏剑南的心思。剑神活了一百几十年,容貌堪堪没有变过,只是心已经深沉得和龙潭那样深。
今夜无云,甚是清朗,她忽地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断桥枯水不再,这盛世太平......
当年同样的地方,一个是替天巡守,一个是人间剑客;如今岁月如梭,依旧是一个天上人,一个人间客。
半生如花似梦,半生颠倒浮沉。
苏剑南忽然回眸,紧紧盯着白离的眼睛,神情凄凄。
那句话散在风中,飘渺似梦。
“——元宵到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娶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