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地想了不知多久，千夏摇摇头，回过神来。她看着慢慢变得僵硬的肥硕尸体，娥眉为难地蹙起。
想了想后，千夏离开房间，走出小楼，扫了一眼周围的观赏林后，发声:「我知道你们有人在那……百合肯定会派人监视这里。」
微风吹拂，幽林婆娑地沙沙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动静。千夏耐心地等待，过了一会，嘎嚓的践踏草地声传来，一道健壮的身影从林间走出。
「板牙?正好，来搭把手，一起处理尸体……」
板牙男满脸牙痛地跟着千夏走进小楼。从小他就不会应付眼前的少女，倒不是厌恶又或者仇视之类的情感，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尴尬。
虽然千夏在他的圈子中有风纪委员、千夏大魔王之类的绰号，但大家对她的观觉都很微妙，谁也无法否定千夏为他们做的一切。从小就像个大姐姐般照顾他们，院方有什么不合理的对待处置，第一个站出来为他们抗争的不用问肯定是千夏。
各方面为院里的孤儿劳心劳力，前几天还放弃了福利院数年都出现不了一次的一流大学全额奖学金，留院成为职员，继续照顾他们。
就算板牙男他们这些对她嘴里循规蹈矩的大道理嗤之以鼻的青年，谁心底里没有几分敬佩和仰慕呢?事实上，板牙男也明白，相比起情绪变幻莫测的百合，或许千夏为他们指出的道路才是正确的未来。
然而，他们需要的不是正确。
板牙男深深吸口气，把心中复杂的情感压下，跟着千夏上楼。说起来，眼前的少女和平常有点微妙的不同，惯常的威凛凤目似乎心神不宁，不近人情的脸庞心不在焉。
忽然，千夏回头看着板牙男:「嗯，对人类……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不是满足自己的欲望?不管后果如何、不为未来忧愁、不理牵连他人，只要欲望得到满足，你们便感到由衷的幸福?」
「诶……怎么，又要开始说教?」板牙男嫌烦地咂咂嘴:「当然!人活着不就为了过得更好吗!」
「想要未来过得更好，最有效率的方法是……」
「我们要的不是未来，而是现在!马上!」板牙男不耐烦地打断千夏的话，急促又烦躁地大声说:「说过很多次了!凭什么那些南岛人一出生就可以享受各种福利!可以理所当然地升学就职，我们就得去干最低下的工作，为他们捡垃圾擦碗，还要忍受他们看不起的眼神!未来?」
他粗犷的脸庞皱成一团，做了个滑稽又嘲讽的表情。
「嘿，联邦把我们赶出本土时，本土就没有我们的未来!南岛人歧视我们的时候，离岛也没有我们的未来!百合说得对，我们的未来只能由我们自己双手创造……不，百合就是我们的未来!」
「这样啊……」看着他满脸的狂热，千夏低沉的嗓音微微走调，她曼妙的身影在黑暗中默默停了一会，才转身继续前行。
小楼里暗黝黝的，千夏带着板牙男爬上三楼，走进房间。当看到地上的尸体时，背后传来一声无比畅快的笑声。
「呵呵，这混蛋也有这一天!」
千夏微蹙娥眉，回头朝一脸解气的板牙男摇摇头:「冯行长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应该落得身死的下场。
「嘿，小秀姐被人欺凌的时候，可没人对她说应不应该!」
千夏迎着板牙男狠戾的双眼，微微叹气。她走到尸体的头旁:「来，搭把手，我一个人搬不动……」
也就在板牙男弯腰抄起尸体双腿的时候，突然听到千夏和平时迥异，柔弱又迷惘的声音:「或许百合说得对，我从未有认真直视你们……但还是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他抬起头，看着千夏指向尸体:「如果你继续跟随百合，不久的将来，这便是你未来的结局……」
顺着她的纤纤玉指，两只死不瞑目的空洞眼眸盯着板牙男，幽深的瞳孔宛若黑洞，仿佛像一切希望光芒吞噬一空。
───
哗啦哗啦!
滚烫的热水从头顶的花洒头喷出，暴雨般倾盆而下，落在男孩娇嫩的肌肤上，瞬间灼出密集的红印。
温度刻意调到最高的沸水为男孩带来席卷全身的疼痛，他娇小的身体在灼热水流中不自然地颤抖。但剧痛也驱逐了稠血粘身的恶心，缓解了悔疚噬心的煎熬。
「呜啊……」
源源不绝的沸水再次落在烫伤后极为敏感的红肿肌肤上，男孩终于忍不往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他关掉阀门，浑身湿淋淋地走出浴间，拖着一条长长水痕，茫然来到床边。
胡乱地套上几件衣服，男孩呆呆地坐在床上。他也不开灯，千夏狭小的寝室只有微渺的月光流曳，幽暗环境里，细长的阴影涌动，仿佛冯行长那望绝望与恐惧的眼眸。
「我到底干了什么……」
双手掩脸，男孩抱膝坐在床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在暗影里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嘎吱的开门声响起，啪喀地开灯声紧随，老旧的灯管卖力地闪烁了几次，总算勉强亮着。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男孩反射性地眯起眼，适应过后，便见一脸疲惫的千夏从门口走进来。
「千夏姊……」
纯白女士衬衣皱纹处处，领口附近还沾着几点鲜血，职业套裙下的柔顺连裤袜上也多了几团泥水侵染的深色湿团，显然凤目少女之前经历了一番相当艰苦的劳动。
也不知为什么，走过来的千夏纤手拎着一瓶红酒，应该是从小楼里带来的。
「子渊，没事了，只要尸体不被发现，治安局也只会按失踪处理。冯行长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招恨，为了避人耳目，每次来福利院都偷偷摸摸，这样暴露的可能性也不大。」
千夏坐在男孩身旁，把红酒扔在床上，纤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这样啊……」男孩略微松了口气，可马上意识到自己为逃脱惩罚而庆幸，心底的罪恶感又加重了。
他低头沉默一会，忽然抬起头茫然若失地问道:「千夏姊，你说百合是不是很讨厌我?」
「诶?」
「要不然，她为什么那么执着骗我，抢夺我的一切?是那时候在船上，我没听她话，去救……所以她才讨厌我吗?这些年都是对我的报复吗?」
千夏侧眸，看着男孩像只被遗憾小狗般自怨自艾，饱满的红唇抿起。
「骗你的不只她哦……」
「……什么?」
「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要处处对你好?我教过你，这世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爱……」
「千夏姊……」
男孩双眸睁大，他娇小的身体无意识地向后退，仿佛想逃离接下来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