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一道凌厉的剑风吹动，吹动了练习场上的青草。
旋起，舞落。
新月般的弧线击出，无锋的木剑竟然也将冥想中的目标一分为二。
汗滴无声地落下。卡伦转动手腕，继续对着假想中敌人挥动木剑。
在魔王城成为俘虏的日子过的很快。迄今为止，算起来也有快一个月了。
卡伦每天的活动，基本上就是在房间里和那个叫林纳德的家伙侃大山。
现在她还多了一个新的消遣方式，那就是练剑。
在林纳德忙的时候，她便会自己来到魔王城的后花园，对着空气劈来劈去。
林纳德若是有空，他会给自己带点魔族的史书来看。有时候他会请自己来帮女仆们收拾内务。前几天和他一起去花园里除草了，还在他的引荐下替厨师长做饭切菜这等杂务。
一来二去，女仆们对卡伦脸熟了，魔王城里的近卫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相比于囚犯或是勇者，她现在更像是深居魔王城里的一个食客。
周围的人对她的戒备逐渐松懈了下来。林纳德抽取魔力也变得懒散了，有时候甚至会忘掉，这让她力气恢复了不少。
她也因此升起过逃跑的心思。
但每次见到林纳德，她却又一再地说服自己，说，再等等也不迟。
之前林纳德答应她，只要找到了跟她一起来的同伙，或许就会跟对方谈判，把她放走。
但她确实是孤身一人前来魔族领地的，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
况且，哪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抓走，还藏在魔王城里一个月都不为所动？
不过林纳德不信，态度十分坚定。搞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幕后情报似的。
卡伦被林纳德那股执着劲给气无语了，但她却又暗暗庆幸对方在做无用功。
为什么会庆幸呢？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还莫名其妙地蛮高兴的。
像个笨蛋似的。
……
卡伦甩着手腕的时候，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目光。
她起了坏心思。在用力下劈的时候微微松开了手，木剑很争气地被甩了出去。
果然直接砸到了那个在偷看的家伙。
林纳德捂着他的魔族弯角，应声倒下，鬼哭狼嚎起来。
“下班了？”卡伦走近了林纳德身旁，居高临下地问道。
“下班了……刚和几个大臣开完会。痛死了，你是故意的吧！”
“不去陪你的魔王吗？”
“雷纳娅在图书馆看魔导书，我不忍心打扰她。”林纳德发出了老父亲般的感慨。“她也终于肯主动念书了，我竟然有些感动……痛并感动着。”
“那你现在有空吧？”卡伦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陪我练剑。”
“我不要。被你的剑砸了还不够吗？我可不想被你打得浑身散架。”
“这样吗？那就算了，反正我也累了。”
卡伦坐在了林纳德身旁，蜷起了身子，把脸埋在双膝间。
而林纳德就这么保持着躺尸的姿态，望着逐渐变成粉紫色的天空，怔怔地发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待在一起，什么都没干，将近十分钟。
直到林纳德捡起了落在他身旁的木剑，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缓缓开口。
“你也好奇我为什么每天都在练剑吧？”卡伦说。“这得从我很小的时候说起……”
“那朵云好像一坨大便啊。”与此同时，林纳德感慨道。
等到二人目光交汇时，林纳德才发觉，卡伦那想一拳糊他脸上的想法呼之欲出。
“对不起……你讲吧。”
“我突然不想说了。”
“我错了。”林纳德丢下木剑，双手合十。
卡伦这才有了继续侃大山的动力。
“你知道我是赫塔家的人吧？”
“嗯。”
“以前赫塔家是中央帝国最大的军阀，手中紧握兵权。虽然我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听说那个时候赫塔家的成员都很受人们尊敬。”
卡伦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语气上的变化，似乎只是在念历史书上的文字。
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过，时代确实变了。”卡伦苦笑。“以前有多光彩，现在就有多狼狈。
赫塔家失权后，其他六大贵族就像闻到了味道的鬣狗，迅速瓜分了赫塔家所拥有的一切。
财富、产业、权力、人脉……全都没了。到最后，我们只剩下祖宅和少数的佣人。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她说，即便自己早就无法掀起什么风浪，但掌权的贵族们却仍感到害怕，紧紧盯着她。甚至连她和谁有什么关系、在什么地方见过面，都被调查地一清二楚。
母亲因此在牢笼似的生活中郁郁而终了。
而驻守边疆的父亲，也在她被贵族们严加看管的时候失踪。
到最后，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少。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的，就只剩下剑了。
“所以你就把练剑当作娱乐？”林纳德瞟了一眼卡伦。
“不，倒也没有。不过手上握着剑，多少会感到安心一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是轻松。
“我曾想过自己要不要去做个剑术老师。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让这家传的帝国三式剑术烂在我手里得了。”
“为什么家传剑术会叫这个……这是军队剑术的起名方式吧？”
“因为它确实是军队的制式化对魔族杀人术。只不过千年战争后，人类和魔族的战争停歇了。这种战斗方法不利于杀死人类，所以没人学，慢慢就成了赫塔家的祖传剑法了。”
“专门杀死魔族的剑术……好可怕。”林纳德的眼神显现出一丝嫌弃。
“在千年战争的时候，人类的联军中有一批专门猎杀魔族的人。他们就是勇者的前身。”
“越说越可怕了。”
“如今掌握这种技术的人只有我了。所以我拔出了圣剑，成为了讨伐魔王的勇者。”卡伦苦笑。“只会挥剑的人，没有普通地生活下去的权利。我的一生注定会终于剑下。那么，与其倒在人类贵族的斗争手里，还不如倒在征讨魔族的沙场上。”
“没想过要逃离这种生活吗？”
“想过。其实我的梦想是嫁个好贵族，做个家庭主妇。”
“看不出来啊……”
“我已经决定好了，要是这次被埃尔林家派来讨伐魔王没死的话，我凯旋之后就跑去东边，那边的比尔斯港是商人城市，不归中央帝国管。”
卡伦把埋在双膝间的脑袋抬了起来，和林纳德一起望向渐暗的天穹。
“到时候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可能是渔夫可能是面包师，也可能是商人。贵不贵族的也罢了，我不在乎了。”
“这么随便地就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啊？”林纳德随口问道。
“当你的世界注定是个牢笼的时候，就算外边是悬崖，你也会去跳下去试试看的吧。万一真就反抗了命运呢？”
“做家庭主妇来反抗命运？太胡扯了……”
“你说得对，但对我而言就是如此。”卡伦撇了撇嘴。
林纳德后续没有反驳了。卡伦望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云逐渐消散，朦胧了起来。
“不过，做管家好像也和反抗命运完全没有关系吧？”他自言自语道。“说不定你是对的。”
“你说的没错。”卡伦忽然回答道。
“啊？”
“那朵云真的好像大便啊。”她深思熟虑地眯起了眼。
语毕，两个人又沉默了半晌。
这次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林纳德。
“言归正传。今天来找你，我是来告诉你两个好消息的。”
他举起了食指。“第一个好消息是，你差不多可以回国了。”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和我的那个‘同伴’谈判之后才……”
卡伦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同伴根本不存在，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这个是第二个好消息。我们没找到你的同伴，最终还是放弃了。”林纳德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那家伙藏得真深啊……”
“那你放我走的原因是什么？”卡伦疑惑了。
“中央帝国私下派来使者谈判，要求我们释放勇者。”
林纳德没有再打哈哈了。他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
那种像在审视筹码的视线，在打量着卡伦。
……真让人不舒服。
“把你好好地归还回去，估计就能暂时打消人类讨伐魔王的念头了吧。雷纳娅也不用担心被那么多势力盯上了。”
像是介于惊喜和怀疑的百味陈杂的想法弥漫在了她的脑海里。
在她来到魔王城以后，卡伦确实有过很多离开这里的念头。
但当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却又不完全感到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