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魔王城的后殿内。
天色还早，但女仆们已经开始在忙上忙下。
林纳德为雷纳娅梳完头发后，就看到她们像扛着烧猪那样把她带进去更衣室。
与平时动辄半个小时的更衣时间不同。
今天只过了几分钟，她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更衣室优雅地列队离开了。
只留下了穿着束腰洋服、绑着白色大蝴蝶结的雷纳娅。
这让雷纳娅抱怨道，怎么今天不让她自己选衣服了。
但女仆们的身影并没有立马消失。很快，她们又拿着软尺和剪刀纸笔一类的东西回来了。
她们又走进了卡伦居住的房间，开始了新的一轮战斗。
林纳德看着女仆们分成一个个队伍，有的人手里拿着钉子锤子，有的人扛着梯子，还有的抱着好几袋面粉，在走廊上稳步飞奔。
就连平时只负责为雷纳娅提供贴身服务的卡洛琳，也罕见地跑去仓库了。
毕竟明天晚上就是和人类使者谈判的宴会了。
今天得多劳烦她们进行准备。
“抱歉了……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林纳德对着路过的卡洛琳打了个招呼。
“应尽的职责，林纳德大人。反倒是我该对您说句抱歉。”
卡洛琳扛着一大卷地毯，却仍能精确地像个机械那样，屈膝，颔首，空出一只手押直，斜放在小腹上，向他行礼。
“先前答应过您，要为雷纳娅大人开庆功会。结果拖到现在都没办成，还不得已改成了和人类谈判的宴会……”
“没关系，公事要紧。我完全不在意这点小事。”
“好的。那我去忙了。”卡洛琳点头，将手按在左胸上，再次行了简礼。
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简短地交谈后，卡洛琳就大步地离开了。
林纳德望着她的背影，莫名觉得女仆长帅的一批。
不对，她刚才到底是怎么行礼的来着？为什么她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做得那么标准……
他一边掂着裤腿，回味卡洛琳的动作，一边走向了卡伦的房间。
* * * * *
在推开她的房门以后，卡伦就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打量着林纳德。
“你被鬼上身了？为什么在对我行女性礼？”
“……你当作没看见吧。”林纳德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女仆们给你量完体了吧？”
“没错。就是下手有点重，勒得我的……”卡伦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脯，顿住了。“总之有点喘不过气。”
“她们今天很忙，体谅一下。中午她们会带样衣给你试穿，晚上就能把成衣送来了。”
“嘶……魔族的女仆效率可真恐怖。”
“别小看她们，一个两个全都是超人。”林纳德举起了大拇指。
卡伦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林纳德的话语。
正当她以为林纳德会像往常那样跟她聊天的时候，林纳德冷不丁地被一个闯进来的女性魔族从后面飞身抱住了。
“咻！逮捕你——”
“哇啊？雷纳娅？”
林纳德的目光立即从卡伦的身上挪开，双手环抱住那个差点失去重心的魔王。
面对林纳德伸出的双手，雷纳娅毫不顾忌地扑了上去，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林纳德碰到什么地方来揩油。
颇有分量的妙曼身体向着林纳德贴去，看的卡伦直发愣。
“我今天好看吗？”雷纳娅无视了站在房间里的卡伦，朝着林纳德问道。
“感觉比平时更可爱一点。是女仆们的审美吧？”
“那我……我平时选的就不可爱了吗？”她鼓起了脸颊。
“也很可爱！也很可爱……”林纳德急忙揉了一下雷纳娅的头。
林纳德没有注意到，在雷纳娅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口之前，她还做了一点很有心机的小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与卡伦交汇了。
雷纳娅斜眼地瞟了一下卡伦。
神情里带着一分玩味和两分挑衅，三分的炫耀，再加上四分阴谋得逞时的窃喜。
而卡伦也注意到了雷纳娅那略带攻击性的余光。
……
她原本不想管的。
毕竟只是小孩子般宣示主权的举动。
她清楚的很……林纳德和她聊天时，时不时嘴里就会提起这个小孩子气的蠢货魔王。
虽说她平常和雷纳娅接触不多，但对雷纳娅的性格倒是门清。
作为魔王的她，业务能力还算过得去。但私底下怕生，稍显内向，只对熟悉的人放得开。
而且还有些爱嫉妒，占有欲隐隐地强。
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但性格上却完全是个问题儿童。
但让卡伦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对那个魔王的目光有了反应。
明明她知道，这只不过是……
可是，卡伦还是情绪复杂地避开了对视的目光。
有点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淋到的落汤鸡。
……
林纳德并没有注意到两个女性之间短暂却又意味深长的交锋。
他只是忽然觉得卡伦变得比平时更沉默了一些。
虽然她本来就很沉默……可能这点变化是错觉吧？
毕竟，她可是有毅力跟自己一同看十分钟大便状晚霞，还全程不说话的神人啊。
“下午有时间吗？”雷纳娅和他对望。“我昨晚已经处理完公文了，今天一整天都有空！我想让你帮我挑一下明晚的礼服，可以吗？”
“女仆们的审美比我更好吧？我就算了……”
“你也给点意见嘛。”
“我不要。到时候你找卡洛琳去。”
在继续腻歪了一阵子之后，雷纳娅捏了一下林纳德的脸颊，对着他轻甩手腕告别。
卡伦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无力地放在身前。
她撇过头，低了下去，像个木桩杵在原地。
直到林纳德喊了她一句，卡伦才回过神来。
“刚才我们聊到哪来着……啊对，女仆们……”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话题。
“真好啊。”卡伦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幽幽地开口了。
话语里竟然带了一丝不甘心的意味。虽然林纳德完全没在意她在说什么。
“当初我来到魔王城里工作，也没想过这些她们有这么全能……”
“我说的是你和那个魔王的关系。”卡伦无奈地笑了。“关系真好。”
“你说这个啊？别看雷纳娅像个小屁孩，很难对付。但实际上只是个很单纯的笨蛋，要和她搞好关系，还挺简单的。她喜欢吃烧茄子，只要记住这一点，找个时间给她下厨……”
一提到雷纳娅，林纳德就不由自主地抢过了话。
为什么能感觉出他的脸上莫名地出现了一抹开心的情绪？
什么嘛……明明表情根本就是一副司马脸啊。
“真羡慕啊。”卡伦低声地说道。
林纳德好像对她说出这种字眼很意外，那叨叨的嘴也停下来了。
“你今天莫名地实诚。”
“说得我平时经常骗你似的？”
“那倒没有。但你平时嘴可硬多了。”林纳德打了个哈哈。
“你和雷纳娅……不，我不该这样称呼她。”卡伦急忙改嘴。“你和魔王也才认识了十年而已吧？关系竟然能好到这个地步。”
“哈？你这是什么话。十年可是很久了耶。”
“十年对魔族而言，短得只占生命中的几百分之一。魔族的寿命不及精灵长，但又不像我们人类短。十年相当于人类相处的几个月时间而已。”
卡伦摇头。
“我们区区百年便烟消云散，再过百年甚至无人铭记。”
“可能是我年纪也不大，也才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余年而已吧。”
林纳德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复道。
“对于我而言，与雷纳娅相处的日子，占据了我生命中近一半的时间。虽说一开始只是为了考虑我自己的安危……但事到如今，保护她也算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职责了吧。”
“保护……她？”卡伦似乎听到了些什么能勾起她回忆的东西。
“人类有养宠物的习惯吧？你养猫猫狗狗养十年，你也对它有感情啊。”
“魔王像猫？”卡伦问。
“不，像条蠢狗。”林纳德即答。
“原来你把她当作宠物看待么？”
“你这就过分了，别把我想成这样！”林纳德扶额。“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这么干。于理而言，雷纳娅是我的上司……”
他顿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
“于情来说，算是家人那般的存在了吧。”
卡伦对这个答案没什么意外。
倒不如说，她早就察觉到了，林纳德有可能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但是，当卡伦亲耳听见林纳德的回复时，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莫名的忧郁很平淡地出现，仿佛从身体里某个空洞的地方流出。
那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
但是，却根本止不住。
“她要你陪她去挑晚礼服吧？”她忽然没有和林纳德聊天的心情了，只想把他赶走。“你赶紧去吧，不然她得发脾气了。”
“我的审美又不好，上次你和我逛街你都察觉到了吧？”
林纳德做出了一个挂项链的手势。
卡伦忽然记起了她和林纳德一起出门买东西的那天。
那个像是垃圾的廉价幸运项链，一直静静躺在梳妆柜的最顶层。
浑浊蓝宝石的颜色，和她的双瞳很像。
“所以我就算了，还是别祸害雷纳娅……”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卡伦就忽然加重了语气。“赶紧滚。”
“你怎么回事……忽然关心起魔王来了？”
“我想睡觉，别烦我了。”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林纳德看上去不像相信的样子。不过，他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半推半就地离开了。
这下卡伦的房间又变得空荡荡的了。
只剩女仆们忙碌的脚步声在门外络绎不绝。
卡伦有些无力地往床上一倒，但是却完全没有睡觉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