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莉莉丝带到了人少的阳台之后，希卡利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耳语来交流。对她问道：
“刚才你在干啥呢？”
而莉莉丝给他的回答，让他有点无奈。
“刺杀魔王。”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
“但我失败了，我根本扭不断她的脖子。那个魔王很奇怪……明明力量和体质看上去都比我差。”
“我不是说，让你做我的舞伴就好了吗？”
“那又不是命令。”
“好，好好好。但就算如此，你就不怕轻举妄动，会让我们暴露吗？”
“他们没有察觉到。”
“好吧。那假如你成功了，你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如何全身而退？”
“把他们全杀了。”莉莉丝微微昂起头，望向了希卡利的脖子。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于是，希卡利只好把搭在阳台护栏的手往颈部护去，以减轻那种被盯着的不适感。
“真猜不透你的小脑瓜蛋子里在想什么……”希卡利无语了，苦笑了一下。
当然了。莉莉丝对希卡利的反应，也大概是如此。
人类和魔族，本就该是这样的关系。
谁也没法理解谁。
“下次不要这样了，按照我的安排行事。这是命令。”
莉莉丝点头。姑且当她是真的听懂了吧。
希卡利暗自祈祷她不会再次擅自行动。
之前的世界里，如果行动失败，没法杀死魔王，那希卡利就会选择原地摆烂。
同伴不靠谱的话那就等死吧。自己失败了也等死吧。
毕竟死亡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反正他能够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重生。
眼睛一睁一闭，只不过是回到熟悉的起点而已。
但这次不一样。很多东西都变了。
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新世界。
魔王变了，东南领的魔族变了。卡伦也没死，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诚然，他死了，依旧会重开——这没毛病。
但如今，他站在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必须思考，摆在他面前的，是否他此生仅有的、离开无限轮回的唯一机会。
希卡利可不想错过。
……
在最初的人生里，希卡利曾成功讨伐魔神，凯旋而归。
然而，在那之后，身为赫塔家遗嗣的卡伦，开始与妄图操纵皇权的埃尔林家敌对起来。
他是埃尔林家的人，自然不好评价家族中的长辈们的做法。
况且他也对宫廷斗争没兴趣，只是想好好冒险，做个受人爱戴的英雄。
所以他什么都没管。
但他最终还是受到牵连了。在卡伦将埃尔林家一锅端之后，他作为埃尔林家的一份子，也陷进漩涡，身败名裂。
一夜之间，他就从英雄变成了盗国逆贼。
希卡利最终死在了处刑台上。
不过，死亡没把他拖进虚无的深渊中，反而令他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冒险的起点。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轮回。
人生重来的他，在凌乱了几天后便接受了这个事实，重新踏上击败魔王、讨伐魔神的道路。
希卡利倒也没想着在这次的人生里去干掉卡伦，把日后的悲剧扼杀在摇篮中。
他只是想和对方打好关系，好解决赫塔家族和埃尔林家族的矛盾而已。
反正，热血澎湃的纯粹冒险才是他想要的东西。对同伴下手，反而违背了他的本愿。
可怪事，就在这里开始发生了。
曾经能击败魔神的他，竟然连第一个魔王都没法击败，和卡伦一起战死了。
他也没觉得自己变弱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他又迷迷糊糊地开始了第二次的轮回，又死了。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他以为是卡伦拖了他的后腿。
于是他尝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打破这个死局。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难道是对圣剑的修炼不够吗？
第九次，第十次……
他思考了很多理由，也做过很多不同的改变，但都没什么用。
全部失败。
他仿佛缺失了什么能够击败雷纳娅·巴尔萨的关键似的，根本赢不了。
希卡利思索良久，想到了“同伴”这种东西。
毕竟勇者啊，就是那种会嚷嚷着羁绊啊友情啊什么的，就直冲冲跑过去挥剑的家伙。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自己的身边应该有一个很强力的同伴才对……但希卡利已经轮回好多次了，他就连在冒险路上的城镇里的铁匠女儿叫什么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他肯定遇见过很多次。
但希卡利已经失败了太久，开始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招募各种各样的同伴，一同攻略魔王。
不管是厨师还是医生，或是盗贼亦又强盗——所有希望杀死魔王的人，都被他试过了一遍。
有的人想要尝尝鲜，在冒险路上绑架一只魔族，在床上试一次异族风情。
有的人听说魔王有很多财宝，打败了魔王就能发大财。
无论他们抱着什么样的理由，到底是多蠢的理由，希卡利都不会拒绝。
甚至包括……不愿意告诉他理由的，某些魔族。
可是依旧没什么卵用。
希卡利原本想更换思路了。这么多次的轮回里都没见过那个所谓的“同伴”，那这个人肯定不存在。估计是自己死太多次了，为了逃离轮回而生出的妄想。
然而，这一次，那个无数次的轮回中，他隐隐觉得应该存在，但未曾见过的面孔……
竟然出现了。
……
“林纳德·阿卡米斯特。”
希卡利低声呢喃着这个声音。
“虽然他是魔族……”
但他也和魔族打过交道，也深知魔族其实是能够打交道的。
现在不正在这么干么。
“他是魔王的管家。但从获知的情报来看，他的权力，远比一般的管家要多。”
莉莉丝瞟了一眼正在指挥女仆的林纳德。当她看到对方正在望向自己后，便立马收回目光。
“他有点像影子皇帝。”
“难道雷纳娅·巴尔萨产生的变化，和他有关？”
莉莉丝沉默了一阵子。
“魔王巴尔萨一直都和人类很相似，没什么变化。”
“这正是我说的‘变化’。但你听不懂也没关系的，不用在意我的话。”
希卡利对雷纳娅的兴趣消减了一些，转而放到了林纳德的身上。
“有意思。他是影子吗……”
正好对方正在指挥女仆收拾残局。
而距离他原定于晚上刺杀魔王的行动，还有一段时间。
他准备趁着这段时间和林纳德稍微聊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呼唤了那样，让他觉得灵魂有一部分被抽离出来了。
【■■■■■……】
【■■■■
■……】
他愣了一下，望向了自己的右后方。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希卡利的视线所及，只是阳台的地板，以及余光里瞄到的莉莉丝的裙摆。
可他总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在那里悬浮着。这是错觉吗？
他觉得自己是产生错觉了。可手还是不自觉地往空气摸去。
然后，摸空了。
他只抓到了莉莉丝因晚风而起的裙摆。
“怎么了？”莉莉丝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仿佛被撩裙子的不是她本人。
“啊？不好意思！我……我并不是有意要冒犯你。”
“冒犯？”莉莉丝没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个词。“你做了什么贬低我的事情么？”
“我走神了一下，不小心把你的裙子抓住了，这……在人类的眼里，很不绅士，很失礼。”
“无法理解……”莉莉丝有点像机器人。
“算啦，你也不用理解啦。”希卡利尴尬地笑了一笑。
他常常觉得，面前这个女魔族有种莫名的幽默感。
光是在那站着呼吸就像个冷笑话制造机。
要是她能让人省点心的话，说不定是个冒险路上的好同伴。
只可惜，二人的合作关系，只持续到今晚杀死魔王的行动之后。
他也不清楚对方到底为何想杀死魔王。身为魔族，还想杀死魔王，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他没问，对方也没答。
明明是同伴，却完全不了解对方……
不过希卡利可不管那么多。
他已经死了很多遍了，同伴也一茬一茬地换。
至今仍未改变的，只有“击败魔王”这个目标了吧。
希卡利有时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纯粹的勇者。
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也让眼里只剩唯一目标的他，变得有些不太像个勇者。
初心或许已经死了吧。不过初心又或许没死。
那天，在前往魔王城的路上，他曾对着莉莉丝说出“拯救世界”。
其实现在想来，希卡利心里不免有些百味陈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