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后殿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坡，似乎曾是历代魔王的墓园。
魔族死后并没有下葬的习俗。不会立碑也不会缅怀——不是吃掉，那就是用一把烈火烧成灰烬再洒向空中，连遗物都不剩下一点。
大多数魔族都是这么做的。
他们对死者没什么执念，自然也没有“死者为大”或是“唉死都死了”这种尊重死者的说法。他们会举行火葬，只是因为大火能烧却骨骸，能烧去腐败尸体带来的疫病。
因此，所谓的墓园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纪念处。
相比于阴森森的墓地，这里更像是看风景的好地方。
也是个侃大山来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那为什么会有墓园这一说法？”卡伦站在山坡上，向着林纳德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魔族也想有人能记住他们吧。”林纳德耸肩。“别看魔族整天打打杀杀藐视生命，可他们也会思考死掉以后自己到底会不会被人记住。”
“被人记住？”
“是啊。魔族向往强大，所以也希望他人承认自己强大。能在死后被记住也是强大的一种表现。”林纳德摸摸下巴。“有点像狗到处撒尿标地盘，告诉别人，汪汪，我以前来过这里！”
卡伦没忍住，偷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会这么评价自己的同类。”
“你们人类不也这样？你们的皇帝也会到处立雕像吧？人啊魔族啊全都是狗。”
“你好像条狗啊。”卡伦阴阳怪气。
林纳德心想自己压根不想到处标地盘。自个这小反派，能让雷纳娅好好活到自然死亡都得用尽全力了，还指望闻名四海树大招风？
得了吧。
“明明你们这些家伙连心都没有，死掉的时候连遗物都不会留下，一把火全部烧掉……却想着在死后能被铭记。真搞笑。”卡伦又接着说道。
林纳德挠了挠头，很想反驳她魔族怎么就没心了？我这不活生生一个在这杵着么。
但是，他倒也觉得卡伦说的没错，古魔族确实都这样。
自己的祖先混得凶神恶煞荤素不分，那么自己被误解一下也挺正常。
“确实挺搞笑的。”他不打算反驳，很干脆地承认了。
他也挺讨厌这坏名声的，毕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人类老是嚷嚷着要一刀劈死雷纳娅，都是这帮烂完了的杀人越货老祖宗惹的祸。
卡伦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回答。准备好到嘴边的揶揄话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
“之前那柄坏掉的剑呢？”她话锋一转。
“还在呢。我之前问工匠能不能修，工匠说都爆成粉了怎么修？原本都打算丢了，可雷纳娅忽然发神经，说乱扔别人的东西没礼貌！就给你留下了。明明是敌人的剑，我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唉，我有时候真搞不懂她……”
林纳德又开始念经。
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能绷着一副最司马的脸，侃最婆妈的话。或许是魔族生来的天赋吧。
卡伦的神色变得缓和了一些，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宽慰。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把它还给我吧。”
“坏了你还要？”林纳德迷糊了。“我觉得你也别太在乎它了。我和你说实话，它其实不是圣……”
“我知道它不是圣剑，但那是我父亲的遗物。”卡伦打断了林纳德的话。
林纳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当时不该怂恿雷纳娅去拿那抗魔罩子生吃卡伦的一刀，不然这剑也不会爆得连铁块都不剩一点。
可他转念一想，赶紧给自己脑袋抽了一巴掌。
MD这什么话？明明是你自己碰瓷的，坏了又不赖我！让你砍你还真砍？还砍的是当今魔族圣上，你该给我们道歉才对吧！
他差点把“卧槽不好意思”这几个字丢出去，急忙换成了语气很怪的一串“喔唔芜芜……”
“你干什么突然狗嚎？”卡伦的目光像在看神经病。“月圆之夜色狼要变身了？”
“我是魔族又不是狼人！你恐怖小说看多了吧？再说今天是新月，不信自己抬头看。”林纳德干咳两声，气势十足地解释道。
“总之把剑还给我吧……在我走的时候。”卡伦又回归了原来的话题。
她说的语气反而像是走不了了似的，看上去有点不开心。
林纳德读不懂她的心思。虽然他能用那个什么斯塔兰纳小助手去读心吧……不过似乎会遭天谴，不敢乱用。他可不想哪一天突然遭雷劈了。
可他倒也看得出来，人家对老爹留下的东西还挺上心的。
不知怎的，林纳德冷不丁地开口：
“你好像……”
……条狗啊。
不过林纳德回过神来，刹车了。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尽管如此，卡伦还是意识到了他想表达什么东西。
她先是瞪大了双眼，有点嗔怒的脸颊微微发红。
好像是有什么在她心里的某一片被林纳德不小心戳到了。
但又或许是中了林纳德那懒得反驳的躺平之毒，慢慢地又泄气了。卡伦一下子就落寞了下去，像极了一个不服气的小女孩，孤单而又倔强。
这让逞嘴快之能的林纳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得要惦记些什么吧？”他慢慢地开口补救。“不然活着太没意思了。”
“那惦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会很奇怪么？”卡伦鼓起脸颊，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喜欢你怎么会惦记？”林纳德反问道。“恨吗？”
“也不算吧。或许只是……有点抱怨。”
“那就是喜欢咯。”
“也算不上喜欢。对方明明就是个废柴。”
“废柴咋啦？废柴不能喜欢咯？我就喜欢废柴。”林纳德脑袋一抽。
“呃？哦……”卡伦被他义正言辞的话说懵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想表白的话，我建议你直接对正主说……”卡伦幽幽地开口。“你这样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喜欢也分很多种的好不好？”林纳德搔了一下鼻子解释道。“小孩子不懂别乱说话。”
“懂你意思。”卡伦坏笑起来，有些得意地叉起腰来。她似乎对林纳德这略带尴尬的反应很满意。
不过，她最后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话：
“但是，不管是哪种喜欢，能说就最好直接说出来吧。不然可是会后悔的啊。”
林纳德大惊，忽然感觉卡伦说的这话很有“爱！不要等待”的那张公益广告的大道理。
可当他转过头去瞄着卡伦看时，却又分不清她脸上那被黑夜所掩盖起来的表情。
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