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纳德缓缓地将魔力凝聚于手中。那是如月光般透彻的银白，于夜空下发冷的空气中袅袅漂浮。
像是能够被握在手中的星星，又像是找到了归途的萤火虫。
他将手一挥，便绽出火花般的光亮，噼啪地散去。好似斑驳胶卷中的一格染上光斑，在长夜中缓行，留下几抹幻梦般的流影。
转瞬即逝的魔法，经久流年，却难以在脑海中散去。
“好漂亮……”卡伦伸手去碰了碰那些星星，看着它们在她的手中消散。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别人为她绽出这种花火般的魔法，以后她也会看到很多次。毕竟这只是很简单的戏法，本该炫目缤纷，流转的色彩斑斓。而林纳德并不擅长，他的魔法造诣不高，只能放出很清素的白。说不上惊艳，甚至还有点粗糙。
但那是一小束星光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发亮，第一次。
“以前雷纳娅和我还不熟。有一天晚上，她和我……”
“我不想听。”卡伦感觉到林纳德又要念经，直接打断了他的施法前摇。
“哦……但不是你要来找我聊天的么？怎么又不想听了？”
“你在一个女生面前，能不能别老是提另一个女生？”卡伦恨铁不成钢。“你脑子有病么？你脑子进水了么？你有脑子么？你懂女人心么？”
“瞧你这说的，我还真……”林纳德一拍脑袋。“好像不是很懂。”
“你把这事儿说的那么有气势，我还以为你要气势磅礴地往咖啡里撒盐。”卡伦这一个月和林纳德没白唠嗑，吐槽功力有所长进。
“女仆长说过我不懂魔王的心，可能这个概念得拓展一点。我其实不止不懂雷纳娅的心，说不定也不太懂其他女生——”
“还来？”卡伦虎躯一震，怒目一瞪。
“我不说了……”林纳德娇躯大惊，语气瓜怂。
然后他就闭嘴了。跟那天练剑的时候一样，连着沉默了好久。
有些不同的地方，则是晚上有点冷。林纳德站着站着就发现卡伦快打起哆嗦来了。
“冷要不就回去睡觉呗，别在这傻站着了。”林纳德提醒道。
卡伦一愣，好像有点心虚，急忙摇头。
不过她原本也就这么犟。牛脾气的家伙做点反常的事情也会被误认为是倔强，而不会让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往拖延时间的那方面去想。
卡伦望了望不远处的魔王城，好像看到了那边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还好找了个借口把他骗了出来。她不是很想让林纳德在那边冒险待着。
“东西”的源头在后殿的方向。她发现了自己体内的魔力流动被那“东西”冻结了，这与被抽取魔力的感觉不太一样，像是血液在血管里凝结。
林纳德刚才还能放出魔力，好似在漫天风飞飘扬雪里，舌舔铁棍却不会粘住的奇人。
惊世奇才，亦或者……
被那“东西”默许了。冬天的冰铁棍没把他的舌头狼狈地粘上。
卡伦对此没感到怪异，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只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然后就感觉到带着体温的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侧身看去，林纳德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卡伦裸露的肩膀上。
身着晚礼服的她，背后大片的肌肤都在寒风中被吹得透彻。这阵暖意让她不自觉地感到一阵舒适，热流往脖子上蹭。
她将手放在胸前，缩成一团。指尖若有若无地在摸着项链的蓝宝石。
“……谢谢。”她刚准备把这话说出口，林纳德就先出声了。
“我去，真的挺冷……不如你还给我？”
“你能不能滚？我求求你赶紧闭嘴吧。”她差点被气死。
“开个玩笑嘛。”
“不好笑！”卡伦咬咬牙。
“呜哇……真生气了？”林纳德挠了挠头。“对不起咯……”
“‘咯’？”
“对、对不起！真的……我错了。”
总之，最后卡伦说什么也没再把外套还给他。
这个魔族的白烂功力真是一顶一的绝。在你稍微能对他有点好感的时候，他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把友谊的小船踢翻。
他好像一只坐在你身上的猫。在你看起来像是难过的时候舔你几下，等你心情好了却一飞爪往你嘴上拍，拍拍屁股如闪电般扬长而去。
但她又讨厌不起来。只好气得整个人像个冒泡开水壶，然后忽然就釜底抽薪了。火没了，水汽也吱吱呀呀地蔫了下去，在夜风中变成一壶温水。
烦不烦人啊？真烦！
林纳德没这个自觉。他站在一边没啥话好说，就开始在那看星星，玩手指。没表情的脸时不时就抽抽，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眉宇间的表情不是很清楚，但能看见星星在他眼里闪着光。
多好啊，就像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又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能牵挂着似的。
被锚定的船即使风浪再大，也不会漂流。
卡伦叹声：“看来你是真没别的好聊了……”
“你说得对。”林纳德点点头。
他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啊！
这十年间除了雷纳娅就是雷纳娅还是雷纳娅，他也不知道该说啥别的好。
他该死不死地有那前世记忆，知道自己狗命不长，即将要死得惊天动地……说不定不是惊天动地，而是顺带着就被勇者咻出来的“登龙剑”AOE轰嗝屁了。因此他只好把人生精力全放在逆天改命身上。
细细回忆，他在这里的大半人生，小废柴填充了一大半的时光。
至于吗？一个声音细细窃语。那肯定啊，不然得死了。
可明明他当年就可以抛弃雷纳娅，一个人溜之大吉。
林纳德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就这么努力地在她身上死磕了十年。
“你说为了一个人去唠叨十年，至于吗？”林纳德终于找到了话题。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好像还是在说同一个人。
“又来？你想跟我炫耀你很幸福么？”
“我没这意思。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呛一呛你。”卡伦噗嗤一笑。“我其实没那么在意啦。我知道你那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讲吧。”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最紧要是活得痛快……”他忽然想起前世小时候蹲在大砖头电视机面前看的港剧台词。
虽然魔族命长，十年有很多。但林纳德的灵魂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在电脑桌前伏案加班的人类。
他隐约记得以前自己有个闹心的妹妹。家庭不好，家里没比他更年长的人了。于是他便成了家长。
或许是身影重叠了，于是今生也在担任着相似的职责。
“你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你后悔过么？”卡伦一眼就看穿了他想说啥。
“没有吧。只是有时候突然想起来，就会觉得，我靠，绝了。我居然真的把一个废柴……养成了大魔王。”
“你成功了，开心吧。”
“倒也没多开心。”
“成功人士都这么虚伪。”卡伦啧声。
“我可没虚伪！天地良心，此乃真话。”
“但你确实蛮幸福的吧……有种怀胎十月终于生下来了个大白胖子的幸福感。”
“我没做过孕妇。”林纳德白眼。
“但当你把人生中的某段时光完全投入在某个人身上时，你和一位家长也就差不多了。”卡伦说。“那是不用言语说出来的东西，而是弥漫在你身上的气息。很多的期望，很多的期待。”
“你这说得……好像我很望子成龙似的。”
“你难道没想过么？比如说把雷纳娅养成大魔王……”
“有……吧？”林纳德一愣。“一开始可能会有。但相处的日子久了，我其实也对她没那么大的期望。”
“真的么？我不信。”
“你没做过孕妇，你咋知道？我知道！”林纳德已经把自己当成中年妇女，嗓门都往大妈的方向靠。“一开始对自己的孩子有期待，不是很正常的么？毕竟那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啊。”
“只不过是看着长大而已。你和雷纳娅又不是真的亲生母女。”
“但你还是会很珍惜啊。会担心她吃凉的会不会拉肚子，摔倒了会不会疼，作业写完了没，长大了有没有出息……但就算她真的没出息了，”林纳德顿了一顿。“那你也会跟她说，没事的，我罩你。”
卡伦看得有点发愣，仿佛林纳德在说的不是雷纳娅。
仿佛自己方才说的也不是他。
“没事的，我罩你啊！……因为不管怎么样，其实到头来，只要那个小废柴健健康康地活着，那就一切安好了。”他说。“谁让我那么惦记着她呢？”
林纳德大拍胸脯，如同能够骗你十年八年的风水佬，如同某个在很远的地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嗦特辣捞面的萝莉老神棍。
他的话没有魔力，但卡伦听得很仔细，不得不侧耳倾听。
恍惚间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林纳德，而是一个很宽大却又很冷峻的身影。
冷峻……但又有一丝温热的柔软。
就好像盖在自己肩膀上的西装外套那样。
出幻觉了。
.
* * * * *
（最近这两天有推荐位，所以稍微更得勤快了一些！大家喜欢的话可以留言一下！对剧情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我会仔细回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