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已经年过半百，爵位高达国公，家中良田金银无数，未来倘若多打几次胜仗，势必发展成皇帝赏无可赏的尴尬局面，届时自己就真的离死不远咯。
林婉仪抬手倾斜茶杯，把其中的液体洒掉半杯：“时间还算充裕，荀叔不妨听我唠嗑几句？”
即便林婉仪喜欢用侄女的身份自处，但是荀嘉韵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臣子的身份，对方开口邀请，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林婉仪向前拖动椅子，正襟危坐道：“荀叔您知道的，我们后面几天的粮食到底从何而来，如今剩余的柴油米面，大多数还是那时候的存货。”
提起这件事，荀嘉韵失笑道：“我们那么多人，唯独你有这个胆量，把目光放在世家的粮仓上面，甚至还付诸行动。”
林婉仪握紧杯壁：“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荀嘉韵表情疑惑：“可是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很快荀嘉韵就从中反应过来：“你担心那些文官……”
问题已经挑明，林婉仪浅酌两口温热的茶水：“抢劫世家的罪行必须有人承担，其他人没有那个资格。”
要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进行审判，涉事兵卒的罪名保底都是强盗罪，外加那些北方世家出身的文臣煽风点火，后续甚至有可能被定性成叛乱。
参加本次战役的诸多将军，几乎没人可以顶住这样的罪名，他镇国公同样不例外，唯独林婉仪就是那个特例。
深受皇帝宠爱的大炎公主妄图叛乱，这句话说出去狗都不信，有脑子的文官基本都会屏蔽这个关键词，除非他们打算被人摘掉西瓜。
可是大炎对强盗罪的处罚向来严厉，林婉仪凭借自己的功劳，还有皇家嫡女的身份，结果可能就是功过相抵，附带赔偿世家的经济损失。
林婉仪说清其中的关联：“倘若明天由我带兵凯旋，那么本次战役的所有功劳和过错必定和我挂钩，假如我没有顶住世家那边的压力，届时遭受损失的就是我们整支部队。”
荀嘉韵的神情变得凝重，林婉仪缓缓说道：“想要避免这种局面，必须把我从部队中分离出来，问题我独自承担，其他人正常论功行赏。”
进入官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荀嘉韵知道林婉仪不是危言耸听，而且对方提出的方案确实能够解除这个威胁。
荀嘉韵手指交叉紧紧相握：“可是这样对殿下您是不是有点不公。”
林婉仪耸肩笑道：“有付出就有回报，我觉得这次交换还是挺公平的。”
达到我们这个级别，对弈过程中注重的向来都是利害关系，并非简单的对错。
想要推翻根深蒂固的世家，倘若没有绝对的力量打底，那你就必须从无数次的利益交换中，不断削弱世家那边的力量，直至他们彻底没有底气和你叫板为止。
这些都是林世英教给自己的道理。
想到这里，林婉仪突然收敛笑容：“拼尽全力保家卫国，那是我们作为将士的职责，但是这份努力不应该被看作理所当然，更加不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看着林婉仪眼神中蕴含的敬意，荀嘉韵深受感动，他们甘愿奔赴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目的从来都不是争权夺利，奈何世家出身的文官向来喜欢得寸进尺，他们身处其中所以不得不争。
未曾想林婉仪这个年轻人，居然如此认可他们的功勋，甚至愿意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
也就是这个时候，营帐外面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林婉仪点头示意，荀嘉韵随即开口批准对方进入营帐的请求。
李龟年刚刚进入营帐，连忙向落座的两人表示问候：“参见两位将军。”
接着他又小声问道：“不知道林将军找我有何要事？”
林婉仪没有直接回答李龟年的问题，她扭头看向荀嘉韵：“我比较看好这个人，您明天进城的时候可以顺便把他带上。”
根据荀嘉韵刚刚的表情变化，林婉仪知道对方基本已经同意自己提出的要求，如此带兵凯旋的人选成功确定下来，后续的安排可以开始铺设。
荀嘉韵眉头微皱，他有点搞不明白林婉仪此举的含义，要知道部队进城的时候，任何安排都是拥有特殊含义的。
届时把李龟年带在身边，本质就是向外界宣布，他荀嘉韵有意培养李龟年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林将军想要我怎么做？”
作为当事人的李龟年同样都是满头雾水，他不知道这样泼天的富贵为什么落在自己头上。
林婉仪眼神中的敬意快速消退，那张俏脸重新挂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希望两位能够结党营私。”
听闻此言，李龟年的衣襟瞬间被冷汗浸透：“林将军，结党营私好像不是什么好词。”
结党营私确实不是好词，林婉仪随口给自己找补：“你可以认为这是贬词褒用，反正和我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大差不差。”
林婉仪快速跳转话题：“不知道两位怎么看待我们大炎如今的文武关系？”
荀嘉韵沉吟片刻，接着回答道：“朝堂官员各司其职，彼此的关系相对平衡。”
旁边的李龟年没有评价，只是默默点头肯定荀嘉韵的说法，作为部队的中层将领，他对朝堂的事情确实可以说认知有限。
林婉仪仰头喝光杯中的茶水，接着如实阐述道。
“荀叔你们投身行伍多年，可以说就是从死人堆中拼杀出来的，包括个人的勇武，战局细节的把控，还有整体的战略目光，我们这些后辈难以望其项背。”
“如今我大炎实力强盛，周边各国纷纷俯首称臣，就是景国都没有勇气正面向我们叫板，可是百年以后呢，等待大炎这批开国元勋尽数寿终正寝，新世代将领是否能够从你们手中接过守护大炎的重任。”
荀嘉韵扭头看向李龟年，后者随即拱手表示道：“吾辈自当拼尽全力，守护我大炎不受外敌侵害。”
态度方面没有问题，荀嘉韵颇感欣慰，但是他又非常清楚，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
古人言时势造英雄，倘若没有前期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战役作铺垫，后续肯定没有他们这批勇猛的将领问世。
“武将打天下，文官治天下，这是历代君王的共识，我父皇同样秉承这样的想法，并且开始付诸实践，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大炎每年都有科举考试，源源不断向朝堂输送官员，但是武将基本都是靠战绩说话；未来肯定没有那么多的仗可以打，如此文官势大的局面已经可以预见。”
“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倘若朝堂的话语权被文官掌控，届时兵锋必然蒙尘，等待我大炎国力衰弱，难保四方蛮夷不会重新生出异样的心思。”
“想要抵御外敌，必须确保部队时时刻刻拥有合格的战斗力，但是那些腐儒所擅长的事情，偏偏就是使用所谓的圣人之言，削弱我大炎儿郎的血性，整个皇朝的风气因为他们变得懦弱腐朽。”
林婉仪声音平静，但是每句话都犹如重锤，反复敲击两人的心头，按照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林婉仪刚刚描绘的场景必定成真。
看着两人凝重的神情，林婉仪知道自己的目标已经成功大半，她抬手轻敲桌面：“我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就是推翻这个看似无解的局面。”
荀嘉韵和李龟年纷纷抬头看向林婉仪，视线中充满浓浓的好奇，他们迫切想要知道对方到底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假如林婉仪的大饼能够兑现，那么他们说不定可以从乌烟瘴气的朝堂中脱离出来，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如何打赢每场战役上面。
林婉仪简单概括道：“我打算把兵部从六部中抽离出来，另外创建国防部，国防部的官员由陛下直接任命，所有行动只对陛下负责，不受宰相和其他部门的管制，内部实行全新的管理方式和考核机制。”
说到这里，林婉仪用诚恳的眼神看向两人：“放眼历朝历代，改革派必然遭受守旧派的打压，所以我现阶段的目标，就是抓住所有机会提高武将的话语权，这样我未来推行军制改革的时候，起码可以收到相当的助力。”
林婉仪描述的宏大愿景，直接让两人暗自叹服。
行兵打仗的事情，本来就忌讳外行指导内行，结果他们耗费的钱粮要被户部管制，使用的武器要向工部申请，职务的任免要等吏部同意，打仗的时候要被礼部背刺，说什么佳兵不祥其事好还。
如今有机会可以改变这种操蛋的局面，他们自然不可能放过，当然林婉仪要是生为男性的话，他们断然不可能答应，毕竟这样的事情放在皇子身上，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党营私。
荀嘉韵看向李龟年，眸光微微收敛：“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可以过来营帐找我。”
他的态度非常明显，那就是站队林婉仪，支持对方做出的决定。
李龟年挺直腰杆拱手抱拳：“在下必定准时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