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伦从小就被高要求束缚着，一言一行必须合乎里达尔商会继承人的身份。
纵横四海的大商会，其一言一行必须向贵族看齐，才不至于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自身涵养，以及对人对事的冷静，敢于虚张声势的勇气，以及逢场作戏的能力。
几乎所有人，都对盖伦的能力赞不绝口。他对知识的理解和掌握，他对对策的运用和拆解。
在盖伦小的时候，里达尔商会曾为了几桩大买卖而于帝国短暂停留过数月。
他被父亲安置在一间巨大的宅邸之中，每日在仆人的照料下温习功课，以及一些社交礼仪的练习。
日子平淡地过去，鸟儿与花朵在日落东升的宁静之中一日日重复，填充生活的一角。
清晨微风舞动梨花，一树金碧落叶纷飞；斜阳花瓣轻点于水，尘雾道上缦卷。
里达尔商会在帝国的宅邸临街顺水，傍阴采阳，风景如画。
可惜盖伦并不能看见这些。
“少爷，这道题的答案是？”
“1327年前的弗拉达平原战争，在旧王国陷落与政权交替的进程中起到了转捩点的作用，经此一役打开东向进军的道路，彻底瘫痪地下商道的运营，将主要流经旧首都的河道上游占据。以弱胜强的妙计，主要在于旋转门战略切割指挥系统的出色运用……”
盖伦复述着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无聊地看了看窗外。
深夜，每当众人沉入夜的温柔之中，唯有盖伦依然点灯夜读着。
他有着[免疫异常]的能力，出生起便被赞颂声和羡慕声包围。
但这样令人眼红的天赋，却反而摧毁了盖伦作为人的情感和需求。
他不会有困意，甚至不会有太强的情感波动。
他将会如同木偶般，单调地作为商会的一个轴承，度过这如同白开水一般的一生。
*
*
暂居帝国的第二个月，[弗兰悲剧]爆发了，盖伦在仆人的拥簇下，试图从小路离开混乱中心的国都。
盖伦冷静地从脑海中调动出相关的知识。
居住在帝国的[弗兰]，是一类拥有特殊能力的民族者的称呼。
他们是百年以前，试图屠戮帝国王室，发动叛变和篡位，最终被付出惨烈代价而血腥镇压的民族。
虽然普通人并不少，但是拥有[幻觉]与[诅咒]相关能力的人，在这个民族之中占比很高——区分他们与其它民族的便是标志性的外貌——瑰紫色的头发，以及深蓝色的眼睛。
这样的民族，在被镇压之后，一直被视为帝国的罪人，被极端压迫着，过着非人的生活。
盖伦和仆人们运气很不好，被卷入了这场灾难。
“快滚开！！别在这里挡路！！”
驾驭马车的车夫暴躁地怒吼着，用缰绳狠狠地抽击向一旁试图爬上马车的人群。
伴随着惨叫声以及绽放的血花，人们惨叫着飞离，但却有更多的手伸向滞留的马车。
笼罩了整个国都的[幻觉]与[诅咒]，时刻侵蚀着居民的神智，让他们变得好斗与狂暴。
马车夫被拽下了位置，在惨叫声中被殴打致死。
人们咆哮着，人们恐惧着，人们愤怒着。
这是[弗兰]一族的报复。没有什么规划，也没有什么目的。
他们没有争取权利和自由的打算，只是单纯地报复，然后去死。
仅此而已。
[诅咒]还在蔓延，大街上横七竖八躺着口喷鲜血死去的普通人。
在暗巷之中狂笑着的紫发身影，隔三岔五地便可以看见。
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别无二致的疯狂和压抑，仿佛嘲笑着人们的狼狈，也在嘲笑自己的终局。
自知留在此处凶多吉少的人们，都拼命地想要离开国都。
于是矛盾化作导火索，指甲和拳头成为武器与资本。
无人掌控的马车逐渐停止了战斗。脱掉华贵外套的盖伦趁着混乱，不顾仆人的劝阻跳下了马车，滚落在了地上。
被狠狠地踩了好几脚。
护住头部，蜷缩成一团的盖伦，静静等待人群稀少，才满身伤痕地从原地站了起来，默默地看向身后的火光，以及撞成了碎片的马车。
人们在马车上手舞足蹈，乐此不疲地互殴着，仿佛醉酒的人们一般。
盖伦并不觉得恐怖，但也并不感觉有趣。
而在转头的片刻——
流着血泪的精致面孔，四面八方伸出来的纤细手臂，不绝于耳的咆哮声。
啊……啊啊……
盖伦的双腿仿佛陷入泥泞一般无法动弹。他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
盖伦微微睁大了双眼，体会着心中第一次出现的波澜，心跳也微微加快。
“咦？”
伴随一声疑惑的嘟囔，他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了一阵推力，不受控制地跌坐在了地上。
啊啊……原来……这就是恐惧啊……
盖伦看着不断颤抖的双腿，感觉到很新奇。
“真是奇怪的家伙。”
盖伦的注意力被声音的来源所吸引，当看见了面前之人面容的那一刻，盖伦就明白了一切的原因。
啊啊……是[弗兰]啊……
但是比这个念头更先一步升起的，只是简单的想法——
这个女孩，好漂亮。
似乎打算离开，面前的少女停顿了一下便转过了身去，方向是道路的另一边。
盖伦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她，于是慌忙向前伸出了手。
“咿呀！！”一声惊叫，然后是痛呼。
面前的少女由于一只脚毫无察觉地被盖伦抓住，于是惊叫了一声，向前摔倒在地面上。
……至少目的达到了。
*
*
“喂……你还要跟着我到多久啊？”
“名字，告诉我。”
“都说了，我干嘛要和陌生人说自己的名字啊？！”
缇雅无奈地双手叉腰，瞪了身后的盖伦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便扭头离开。
而盖伦则是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家伙，缇雅丝毫没有办法。
为什么会对他没有效果啊？！这个家伙，是木头人吗？！
失去了[幻觉]的能力，自己就只是一个符合年龄的小女孩罢了，根本没办法对身后的家伙做些什么。
打也打不过，甩也甩不掉。
今天的运气真差啊……
缇雅叹了一口气，走进了一条小道，以防和其他人碰面。
对于大街上的景象，缇雅并不在意。倒不如说，那些家伙的报复，只会害得缇雅变得很难行动而已。
她对这些报复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更不想惹上关系。
嘛……因为自己同为[弗兰]，所以根本对这事就没得选。
所以缇雅打算跑路。
反正身为流浪儿童的缇雅孜然一身，根本不需要什么准备就能离开。
“喂，你能不能去找你自己的家人去啊，不要跟着我！”
缇雅不满地嘟着嘴巴，对身后的男孩散发出不友好的气息，同时威吓般发出“吓！”的声音。
不过这个男孩子好像木头一样，对于自己的行为就像没有看见一般。
见状，缇雅只好放弃了赶走这个家伙的念头，专心致力于绕开人群。
从小巷里探出去一个脑袋，向四周看了一下，发现还是挤满了混乱的人群。
手持着钢棍和石头，酒瓶和砖块在空中乱飞。地上满是红黑色的血迹，以及一些白如脑浆的东西。
出去被卷入的话，必死无疑呢。
缇雅缩回了脑袋，当机立断决定继续走小巷，绕开主干路，于是踏入了小巷子的深处。
身后的小男孩似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却马上四下张望着，快速离开了这里。
估计是害怕了吧，这样对自己来说也方便。
然而——
“当——”
玻璃破碎以及铁具相击的声音，缇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巨大的身影扑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阴暗中，一个男子正在疯狂撕扯着缇雅的衣服，口水顺着他有些无神的面孔滴下，让缇雅因为撞击而有点混乱的意识清醒过来。
小巷的黑暗与狭窄，让缇雅无法调整身姿，被紧紧压在了下方。
周身传来了剧痛。
不……不行……这个家伙受到其它[弗兰]的[幻觉]了……自己还没有能力将其覆盖掉……
压在缇雅上方的男子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伴随“刺啦”一声，缇雅身上单薄的袖口终于被撕开了口子——
于是顺着袖口，直到胸前的布料都被一力扯断，露出小孩子特有的光滑肌肤。
突然间的冷风让缇雅的意识一震，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被侵犯。
假的吧……明明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啊……啊……”
缇雅只是沙哑着声音，拼命挥动双手试图挣扎。她没有呼救的习惯——因为对于[弗兰]而言，这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没有任何会拯救自己，更何况混乱不堪的今天。
她的双手在墙壁和地面上无力地推动着。
似乎是缇雅的扭动再一次激怒了身上的男子，一个响亮的巴掌让缇雅瞬间就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身上传来了令人不快的抚摸感，粗糙的手已经探入了她的狼狈不堪的衣服。
缇雅的双手被男子握住，向后上方高高地抬起，传来被钳制住的痛感。
腰部传来了摸索的感觉。
啊啊……
“嘎啊啊啊啊——！！！”巨大的咆哮声在缇雅的耳边炸响，几乎要让她失去意识。
而下一刻，向上将缇雅拉起的力量突然间消失。伴随着失重感，身后的男子瘫软在了缇雅的身上。
……？
缇雅睁大了眼睛，慌忙地想要爬出来，然而身上却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无力地拍击地面。
一双手将她拉了出来。
缇雅抬起头，看见一个满臂鲜血的男孩子，正用带着血迹的寡淡表情看着她。
*
*
虽然想要提醒，但是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于是盖伦马上到周围寻找能够当作武器的物品。
阴暗的巷子里面有不少的砖块，但以自己的力气，很难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那个男子一击毙命。
碎瓶倒是不错，但同样无法杀死男子。
有没有……
旁边传来了呜咽声和布料撕裂的声音。
这时的盖伦看见了一整排的铁丝网，似乎是什么宠物的牢笼，被废弃在了这里，上方有一个破口。
如果想要从中取出足够锐利的一根的话……
盖伦扯动着破口处的钢丝，似乎不算牢固，可以晃动。
不过……
盖伦看见自己被划破的手掌心，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吃力地捡起了一旁的砖块。
盖伦将铁丝放在左大腿之上，然后用右手固定住铁丝的活端，将砖头向着铁丝的固定处使劲砸下。
断成两端的铁丝发出划破空气的嗡鸣声。由于弹力而向上抽击的力道将盖伦的脸颊划破。
盖伦将粗糙的铁丝拿在手上挥舞了一下，然后观察了断口处的尖锐程度，勉强能用。
大腿处传来火辣辣的触感，兴许是被磨破了。但是这也马上在[免疫异常]的作用下，变得毫无感觉。
盖伦走回了原来的地方，从一旁绕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默默地走向发狂男子的背后，然后将铁丝向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地插入。
将少女扶起以后，盖伦示意她穿上男子的衣服。
她似乎有些犹豫。
于是盖伦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丢给少女，然后穿上了尸体的那件沾满血迹的衣服。
“不穿上的话，夜里可能会失温冻死的。”
这样说完之后，她便穿上了盖伦脱下的衣服，局促不安地说了一声“谢谢”。
*
*
自那件事之后，两个人交换了姓名，一起离开了国都。
他们流浪了半个月。
盖伦并没有试着寻找里达尔商会的根据地，或者是他的父亲。
在混乱的局势稳定下来以前，盖伦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倚靠，更没有办法靠自己一个人过火。
当然，这只是表面意义上的假话。
盖伦对他们没有什么兴趣，仅此而已。他对于现在的生活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满足。
“喂……你作为大商会的少爷，是不是很见多识广啊？”
逃亡旅途的某一天，缇雅这么问着盖伦道，声音听起来很忐忑。
两个人在另一座城池的大门之外，一处隐蔽的凹陷处里面，相互依偎着，以此减少体力的流逝。
他们看着天上的星星，因为这是黑夜里面唯一能看见的事物。
白天捡到的引燃物全部烧完了，所以现在很冷。
“你想知道什么？”
情报，或是别的什么。能够被记录下来的事物，盖伦有很大一部分能记下来。
“……你有听过[末世之花]吗？”
像是在说着什么遥不可及的梦幻之物一般，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脆弱和向往。
缇雅看着天上的星星，面色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唯有蓝色的眸子倒映着星辰的明亮。
“……抱歉，我没有学到过。”盖伦的眸子微微地暗了一下。
听都没有听说过，完全陌生的词汇。
“干嘛？那么失落做什么。这本来啊，也只是市井里面的一种传言呢……”
缇雅轻轻笑了笑，然后挪动屁股调整了一下位置，继续道：
“听说啊……这种花能够让被诅咒的人，获得救赎呢……”
盖伦没有回应。而缇雅仿佛也觉得这样就好一般，没有再说什么。
同样也是市井里面的流言，但大家都深信着，[弗兰]一族的能力与命运，都是受到诅咒所导致的。
盖伦和缇雅逃亡的现下，早已经没有可以到达的地方。紫发与蓝色眸子的组合，只会让缇雅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国都的[弗兰悲剧]已经被镇压，所有在国都的[弗兰]都已经被抓住和处刑。
而这个“杀死弗兰”的命令，正相当快速地以国都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传达着。
“我啊……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弗兰]的话，或许我也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呢……”
她的眼里，波纹流转。
“你想要的话，我便找给你。只要是世间存在之物，没有里达尔商会筹备不了的。”
此乃谎言。里达尔商会并非万能，但盖伦却认为，此时应该要撒下这样的谎。
至少，缇雅仿佛觉得很高兴一般地笑了出来，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
“吹牛。”
盖伦也没有否认，只是察觉到肩膀上有什么东西稍微靠了上来。
“等着瞧。”
*
*
“真是希望你的表情能丰富一点呢。每次都感觉自己在和无机物对话，欸……”
缇雅用手撑着脸，看着盖伦寡淡的表情，叹气道。
“你希望我的情感能丰富一点吗？”盖伦淡淡地询问。
缇雅的[幻觉]似乎会让盖伦的[免疫异常]效果逐渐减弱，这是在盖伦第一次有了困意之后所得出的推论。
“唔，大概吧。不过感情丰富之后可能反而不像你了吧。”缇雅自己似乎也有点不确定。
“我有办法。”盖伦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缇雅则是摆出了一副有点莫名其妙的表情。
*
*
“再来一遍。”
“哦，哦……”
“再来一遍。”
“……”
“再来一遍。”
“你……”
“再来一遍”
“等等，等一下，你到底要干嘛！”
缇雅用退避三舍的样子看着盖伦，拒绝继续对盖伦使用[幻觉]。
不不不，对正常人来讲，一次就足够精神失常了吧……这个家伙却还要自己对他使用[幻觉]，不会脑袋真的出现问题了吧……？
“还有一次就够了。拜托了。”
盖伦表情严肃地看着缇雅，认真地请求道。
“好，好吧……最后一次哦？”
被施加了[幻觉]的盖伦，第一次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吓得缇雅像小松鼠一样“吱吱”地叫了起来。
“这就……足够了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盖伦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状态。
看来随着[免疫异常]的弱化，思考也变得有些无法集中了。
“这样就够了……最后一点点的冷静，让我留到之后再说吧。”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的……你终于疯了吗？”
就先这样吧。下一次使用幻觉的时候，就是自己说出某句话的时候了吧。
终于在此时有点察觉到自己心意的盖伦，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而一旁的缇雅则是用震惊的表情，发出了支支吾吾的声音，不可思议地看着盖伦一闪而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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