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情况很严重，为了防止情况的进一步恶化，我建议你去市医院进行正式的精神治疗。”
曲君翻看着手中的谈话记录，向着办公桌后的少年宣布了诊断结果。
“可我不是很想吃那些治疗精神的药物，我总觉得那些东西会把我的脑子完全搞乱的。”
那个被宣布病情严重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逗弄着不知何时溜进来的橘猫，似乎对于刚才的诊断结果完全不在意。
“你要是想在某天因为幻觉而被车撞死，高空掉落，误食毒药的话，那就继续放任你自己好了。”
曲君一如既往的毒舌，将自己和这个学生打交道以来的郁闷发泄出来。脑海中快速回忆起与少年相识以来的记忆。
眼前的这个少年叫莫信，是这所重电高中即将入学的新生。而曲君自己则是作为一名天礼大学心理专业的毕业生，被聘用到这所白塔市排面靠前的重电一中担任心理健康老师。
在来到重电之前，曲君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和亲和力，对于应对这群高中生应该能轻松拿捏。
曲君在天礼读书的时候，就被系里的无聊男生们评为天礼十大校花之一。她虽然不觉得这种排名有什么价值，但也为自己的外貌暗暗自傲。
在她来到重电的几天后，“学校心理咨询室来了个特漂亮的实习老师”这条重要消息就在学校男生间流传开来，一个个在下课后挤着头往咨询室跑。
突然飙升的咨询次数让学校领导吓了一跳，还以为当代学生又要给学校上大分。校长连忙让全校学生连着做了一个星期的心理问卷，直到搞清楚真相后才松了口气。
曲君还记得第一次相遇的场景，自己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坐姿，带着美好的微笑接待了这个初看时人畜无害，略显青涩又有点小帅的少年。
“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年轻高中生吗？”曲君在心里暗暗想道，为自己的魅力有些无奈。
“同学你有什么想要咨询的吗？你可以放心的和我倾诉的任何烦恼。”带着阳光温和大姐姐口吻，曲君将目光投向这个和自己表弟一样大的少年。
“真的吗？我真的什么都可以说吗？”那个少年说出了第一句话，带着稍显促狭和紧张的笑容。
曲君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作为知心大姐姐，安慰痛哭流涕少年的温馨场面了。
“当然。”曲君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熟练地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传来的声音陡然一变，那青涩和紧张瞬间就荡然无存。
然后曲君就在这个下午见识到了地狱。
这个少年从“对于常规事物提不起兴趣”这种问题转到了“人类的欲望是否只是外界赋予的假象”这种哲学问题，最后达到了“宇宙为什么存在？”这种宇宙终极命题。
每当曲君试图使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劝解引导时，莫信友总能拿出一套逻辑严密的理论来反驳。最更令人恐怖的是，曲君渐渐理解了他那套扭曲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这让曲君也崩坏和迷茫起来，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那少年似乎也感到了曲君的心理变化，适时地终结了谈话。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谢谢你，曲医生。”莫信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
“啊?结束了吗?那就好，祝愿莫同学以后生活顺利。”曲君眼神木然，机械地回应着。她有点怀疑自己的人生存在了。
“那么我们明天见，曲Doctor。”莫信特意在Doctor上加了重音，再次流露出那和善的微笑。
“还来？”曲君那混沌一片的眼神顿时清醒起来。莫信人畜无害的微笑在她眼里依然变成了恶魔的狞笑。
时间转到现在，经过一个月的精神对抗后，两人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曲君也这才知道这家伙现在还不是重电的正式学生，而是还在假期中的预备生，所以才有空天天绕进来骚扰自己。
长久的精神对抗之后，混熟的曲君也懒得刻意维持知心学姐的人设。对于这个似乎将她当成精神垃圾桶和玩具的少年，她的毒舌功夫全开。
“真是残酷的话语啊，曲Doctor，对于一个心理脆弱的可怜学生讲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也许该考虑向学校反映下问题？”放下手中的猫，莫信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曲君。
“你敢？你要是举报我，我就把你举报学校食堂的录音发给那个丢了乌纱的经理。他一定很想把你的腿卸下来。”曲君也不甘示弱，得意地摇着手机。
“太伤人了，信赖了这么久的医生姐姐对于毫无保留倾诉内心的小孩竟然采取录音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说不定会一时想不开自杀呢。”莫信夸张地捂住心口，语气中带着戏谑。
“快去，完事后我给你开香槟。”曲君冷笑着，如果要选出一个自己见过神经坚韧的人，那她一定会选莫信。他讲述的事迹让曲君觉得他可以毁灭人类而不眨一下眼睛。
“所以你觉得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莫信的声音低沉下来，似乎真的很苦恼。曲君不适应这突然的变化，一时竟然愣住了。
沉吟片刻，她无奈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如果真的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就该去看精神科，而不是在这和我辩论。”
“去医院看过了，他们认为我没有任何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也觉得是这样，但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幻想世界确又是无比真实。”
“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动漫，多接触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当个现充，我只能这么建议你。”曲君觉得自己毒舌的功夫最近有很大提高。
“啧啧，你的水平让我很怀疑天礼大学的含金量。成绩优异，社会阅历丰富，我现在已经是‘现充’了。”莫信让整个身子陷入到了沙发中，惬意地讲述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所以你确定自己患有某种完全扭曲世界的精神疾病？”曲君收敛了一点，虽然已经问了很多次了，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的事过于魔幻了。
“当然，我没有开玩笑，这种疾病确实存在，但是无法被确切诊断。
它的症状就像是我的大脑无聊到给全世界打了一个新的材质包一样，他会把世界变成各种奇怪的模样或者加入些奇怪的设定。
比如变成魔法中土世界或者在我的生活中丢进来一只t800。而现实世界和这些幻想存在着某种奇妙的对应关系。”
“真的假的……”曲君若有所思，突然之间抬头发问，“那你眼中现在的世界是现实吗？”
“不，现在所有的人在我看来都是动物拟人的模样。”莫信随手拿起一面镜子，自言自语，“我现在能看到的我是一只海狮。”
“诶？那你眼中的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曲君莫名有点期待。
“老虎，母的。”莫信面无表情的迅速回答。
“你这混蛋又在骗我，对吧？”曲君抓狂着，抓着莫信的领口，伸手要给他两个爆栗。
“玩笑啦，快点放开我啊，真的喘不上气了。”莫信立刻服软，举手投降，这才被放开。
“咳咳，我现在眼中的是正常世界，但是我在之前确实陷入过这种动物狂想曲般的幻觉之中。那时候确实是这样，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动物化的。”
“这种幻觉的产生是随机的？它的持续时间是否确定？它与现实世界拥有怎样的联系？”曲君连续发问，试图找到这小子说谎的破绽。
“不，这种幻觉都是在我遇到某种特殊的契机后才会触发的。持续的时间不确定，我统计的每一次时间都不同。至于有什么联系……”莫信伸手从办公室的笔筒中拿出一支笔，又从曲君手中的记录簿抽出一张。
莫信在纸上点出两个点，然后将两条点用两条线连接起来，只不过一条是直线，而另一条则是围绕纠缠的线。
莫信来来回回地旋转着手中的笔，直到那黑色的墨迹快要穿破纸背，这才连到另一点。
“就像我所描绘的一样，有一点代表着我这个‘观测者’，另一点代表着世界这个‘被观测体’，将两点相连的线段就代表着观测的方式和角度。
正常人观测世界的方式是不客观的，不直观的，无法轻易察觉到事物的本质。
但在幻觉状态下的我却不同，那幻觉如同那笔直的直线一般，可以指引到我察觉到某些角度的联系。”
“就以动物狂想曲这个幻觉为例子，不同人呈现出的不同状态某种意义上就昭示出了他的心理状态。
绵羊，耕牛，野鹿这类草食动物就代表着稳定温和的精神状态，狮子，狼群，秃鹫这类肉食或者腐食动物就代表了暴躁贪婪的精神状态。
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固定不变的，但变化大部分只限于本物种的变动。只有偶尔会出现绵羊进化成饿狼这种跨物种情况。
我记得那次罕见的目击是一个工人在被工厂主压迫到走投无路，拿着炸药上门逼债的时候。”莫信按着太阳穴，回忆着有点模糊的记忆。
“一个动物化的世界吗？”曲君若有所思，“那你能看到自己的动物化形象吗？真的是海狮吗？”
“不能，无论是怎样的幻想世界，我对于自身的观测结果从未改变过的，我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形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有成为一个怀疑自己穿越的疯子。”
“所以你才能确定自己的‘真实’，确定这个世界是唯一存在的真实世界。”曲君有点相信了。她知道这个一直叫嚣着虚无和毁灭的少年无比坚信着真实的价值，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正是如此，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我并不是先天性就有这种症状的。”
“后天的？那就可以从发病的时间推测出很多的东西来。”曲君的好奇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了。
莫信偏了偏头，望向了窗外笼罩在落日余晖中的白桦林。“在我前十六年的人生中，我同你一样度过，曲doctor。
以普世标准评价的话，你我都是比较幸福的人生模板。出生，上学，交际，爱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有一个美好幸福，能够充分给予物质支持的圆满家庭。你的学习成绩很好，升学路上一路畅通，读的都是重点。
你身边有一群陪伴你很久的知心朋友，他们和你从小玩到大，给予你支持。你有一些爱好，你从中找到了丰富精神世界的方法。你有过朋友拥簇，吹灭蜡烛，完成目标的喜悦。你也有过情感受伤，受到挫折，失落寂寞的悲伤。
这些都是你人生的重要拼图。”
“你怎么这么肯定？说不定我是原生家庭，学习恶劣，没有朋友的阴暗家伙呢？”曲君听着皱起了眉，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么详细说过自己的过去，自己只说过一些具体的经历。
“结合你的碎片经历推理出来的心理学画像罢了。”莫信看到了曲君的惊诧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推理得八九不离十了。”
“话题继续。就像你一样，我的人生轨迹也是这样。我的成绩大部分时候名列前茅，各种事情做起来也是轻而易举。让现在的我评价过去的自己，应该是完全的人生赢家模板了。”
“听你这么说，那你现在应该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但此刻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喊着”毁灭“和”虚无”，一周一次骚扰心理咨询员的恶劣家伙。”
曲君显得有点咬牙切齿，还在为自己被如此轻易看穿而郁闷。
“故事总是需要一个戏剧冲突的转折点。”
“那是一个日期不明的午后，我坐在无人的教室里。
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放学后留下来，但就是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望着黑板发呆。
黄昏的太阳悬在学校的后山之上，那迟暮的光在黑板上反射着，投射到了我的课桌上。我盯着那个黄色的光斑，视线移到了黑板上，又转过头去，看到了窗外的太阳。”
“明明是已经见过无数次的场景，但这一次却不同。我并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但是一个疑问却不可遏制地在我的心中出现。——‘我的结局是什么？’”莫信的声音缓缓压低，最终完全沉寂下去了。
“然后？”曲君屏住呼吸，她终于能一窥这位特殊病人的内心了。
“没有然后了，在那之后我就开始出现幻视了。曲Doctor是个聪明人，回想一下以前的谈话，应该会明白我那时的心境吧。
不过当曲姐姐想明白，应该会很痛恨知道这种事吧。”看着曲君纠结的表情，莫信很得意。
留下还在冥思苦想的曲君，莫信起身将沙发抚平，准备离开了。不过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又停下了动作。
“一个月来真是辛苦你了，充当负能量回收站，和我吵嘴。不过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诶？怎么突然搞得这么煽情……休息？你难道真的要举报我！”曲君警惕起来。
“放心，不会举报你的。素材准备好就要开始工作了，自然不能来烦你了，这难道不算是‘休息’吗？”莫信摊手作投降状。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刚才说了什么素材？那是什么？”即使意识到自己真的在一个月里能摆脱莫信，曲君还总觉得不真切。
“这就和你无关了，成年社畜还是不要窥探未成年学弟的私人生活比较好。曲Docto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