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不行兄弟,”黑衣人发话了。
“……啊?”
法艾刚刚的决心气势一下就泄光了,发出了弱智的声音。
“你以为友谊魔法是洗脑术吗?要有这么强的控制力,早被禁止使用了。”
莉姆莉尔对法艾的没见识表示鄙视,快速把剩下的牛肉吃完,打了一个响指,火锅里残余的汤水瞬间消失不见,干净得像是刚拿出来那时一样。
黑衣人拍拍屁股起身:“那我回去继续守门了。再往里走就是你们要去的水塔中枢,我们「保守党」的首领现在应该正在里面对峙AI。”
“据说那AI能控制机器人军队,一定要当心啊。”他最后郑重地提醒道,向两人挥手道别,转身离开。
“会的。”
莉姆莉尔朝这位一饭之友的宽厚背影点了点头,提起锅同样转身向巷子深处大步走去。
法艾一路小跑跟上。
“喂,你也听到了……他们连普通成员都带枪,首领得是什么样啊?怕是早就机械飞升、武装到牙齿了,你有信心吗?”
哐哐哐!
像是示威般地,莉姆莉尔用纤细指节敲着那布满螺纹的锅底:“我可是太空葬仪师莉姆莉尔,区区土著帮派不要紧的——只要是本能中存在进食概念的生物,都扛不过我「圣夜篝火」的无害化处理。”
“机器人呢?”
“我对付他们自有办法。”
你最好是有办法……
生活旅行小妙招确实很多,却不具备对抗危险分子的正面手段,没有高科技武器、也不会用魔法,乃至于登个楼都要索降,说实话法艾相当怀疑莉姆莉尔的自保能力,可她(据本人说)却已经踏过无数废墟和残骸了。
总不能见一个坏人就吃一顿火锅,那尿酸得飚到多高……而且胃容量也不允许吧!
葬仪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职业啊?
法艾有点流汗了,但眼下也只能给予莉姆莉尔充分的信赖,祈祷她能像嘴上那样正常发挥,这种心态用电视里看到的俗话说好像叫“死马当作活马医”。
圆柱体水塔伫立在午后的雨幕中,周围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就连能望其项背的都不见一栋,这是殖民地上唯一得到遵循的建筑安全条例。因此它就像是一头盘踞在金属和混凝土王座上的怪兽,安静地等待着挑战者的到来。
两人穿过昏暗潮湿的金属走廊,穿过狭窄曲折的机械甬道,逐渐接近了庞然大物之下的控制枢纽。
一种类似于冒险或悬疑故事的氛围越来越浓郁,闪烁的灯光刺痛了双眼,尽管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发生,法艾的心跳还是越来越快了。
“莉姆莉尔,要是有人在暗中朝我们开枪,你有信心用那口锅全部格挡下来吗?”
“婆婆妈妈跟个小姑娘似的。”
真正的小姑娘莉姆莉尔——虽然没有坦白过,但她两个月前度过了19岁生日——则是平淡而略带些鄙夷地头也不回。
“你要是怕,我们可以聊聊天。”
“是聊天的时候吗?!”
“对了,比如说「名」的效用,你有了解过吗?得了解的,不然以后要吃大苦头。”
莉姆莉尔似乎已经敲定了两人的行程,甚至做好打算将法艾培训成葬仪师学徒了;而失去与普朗克-V在社会关系上的联系后,她倒也不介意有个人为将来的旅途写个计划……只要别太忙碌、别太危险就可以。
法艾小姐决定展现一下学徒的低姿态。
“你可以当我什么都不了解。”
“69岁的人说这种话,真是没用。”
“……”
忍住,一定要忍住。把莉姆莉尔平静如水的刻薄当做一种黑色幽默去接受!
“在浩如烟海的唯心主义戏法之中,最为核心的「奥术」,被称为宇宙的基本法则。它所用到的施法材料仅有两种——”
莉姆莉尔已经自顾自讲了起来,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共鸣,显得有些沉闷。
“——唯「名」与「血」。”
“血?”法艾皱皱眉。
“就是你体内流淌的红色液体。”
“听起来像什么远古部落的野蛮邪术……”
“比太阳系还早得多呢!「血」是实体,能够书写成程序的指令句;而相对地「名」则是更加概念化的东西,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就当做程序里面被调用的数值好了。”
“我看起来很像是程序员吗?”
“像啊,很像啊。”
“那你可就看走眼了——”
法艾话音未落,从走廊一旁的岔路中,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况且*、*况且*。
“是机器人的脚步声!”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一蹦三尺高,拉着莉姆莉尔靠在躲无可躲的光滑墙壁上。
*况且*、*况且*、*况且*。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沉重……
……越来越靠近了。
莉姆莉尔架起鸳鸯锅,并不高大的身躯挡在法艾面前。
“拿好你的毛巾。”
“啊?”
“叫你拿你就拿,举过头顶。”
这是什么宇宙玄学?法艾只好把毛巾抻直了,如掩耳盗铃般护在头上。
*况且*、*况且*、*况且*、*况且*。
——听起来是两足行走的人形款式。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人形款在警备机器人那多如繁星的型号中,无论来自哪家公司,都属于比较常见的炮灰步兵。在一些工业配置比较完善的星系团,只要50块钱就能买一台回家看守院子。
当然,战斗力也就那样了。
从莉姆莉尔的表情上看不出她有几成把握,但法艾又能怎么办呢?她昨晚刚变成少女,直到迫降学校天台才得知了普朗克-V的命运,然后现在吃过午饭深入未知领域,整个流程走得太快太快,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劲就来到了这里。
而在转角蹲下这严阵以待的数秒间,某种现实的生存本能和消极性格所带来的冷静,让她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够拯救星球?那可是星球啊,又不是安抚一下,贴个创可贴就行。
莉姆莉尔只是在执行葬仪师那套调查流程而已,最终目的是为了在普朗克-V炸成宇宙垃圾之后,在博物馆介绍牌和自己的述职报告上有材料可写。
她自始至终都是同种态度,站在事不关己的对岸,忠实纪录土著的末日狂欢。或许人道主义的善良让她愿意陪法艾一起闹,或许……
或许这段短暂的“救世之旅”,也是给最后的事件报告增光添彩的一小截文字罢了?
莉姆莉尔不知道法艾躲在后面把退堂鼓敲成了摇滚曲目,她已经做好了应对拐角后那个物体的一切准备。
*况且*……
就像盯着时钟表盘就能施放的缓慢术一般,最后的一次脚步间隔格外漫长。
哐咚!!
重重摔倒了。
…………
……什么情况?
饶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莉姆莉尔,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机器人就算突然断电,稳定的重心也会让它原地静止,不可能像人一样摔倒。
莉姆莉尔顶着鸳鸯锅从拐角探出头。
她看到了一个摔倒在地的人。
他的外套破破烂烂,暴露出的身体有近大半覆盖着铁皮,或者不是覆盖而是直接由机械构成,替换了那些与生俱来的血与肉,勾勒着粗犷的战场线条。
左手那门威武的掌炮正在向外淌出机油,和滴落的鲜血混杂,调和出一种浑浊的能够使人精神压力瞬间剧增的巢都世界气息。简而言之就是难闻。
“啊……”
比起清净独立的教师公寓和开阔的星空,这才更像是一个700万人生活劳作的矿业星球殖民地……直到这时,莉姆莉尔终于回收了一部分来到这里之前的预料。
并且她想起来,自己忘记问黑衣人「保守党」的首领长啥样了。
就是地上这位吗?
“人类……?”地上这位问道。
“人类。”莉姆莉尔答道,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葬仪师执照向他展示。
“银心联邦,没有抛弃我们?太好了……”
他艰难地抬起脑袋,露出一张铁血战士似的雄性气息拉满的胡茬脸庞。
“这是个阴谋。保守党中……出了叛徒!”
法艾的双眼出现在莉姆莉尔手臂和腰肢的缝隙之间,打量着这个人。她顿时被男人的惨状吓了一跳,惊呼道:
“这不是富贵螺蛳粉的老板吗?!我上周末还在你店里吃过午饭呢!”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螺蛳粉老板有气无力地说道。
“昨天晚上我接到部下的讯息,说是【炮不见了】……没想到武装反抗AI的密谋已然暴露,就连好不容易筹集的军备也……”
“于是你打算提前行动,用自杀式奇袭为后续进攻换取机会。”莉姆莉尔替他总结。
老板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后面那位……你说你是我家顾客?可惜啊,上周我忙着这边的事……不记得有招待过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了。”
“嗯、嗯……”
法艾只能唯唯诺诺,其中误会似乎挺大的,但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出口了。
“我家店……明天是、七周年大酬宾。会来很多很多客人……会把巷子都堵住吧。帮我提醒老婆子……多备些腐竹和虎皮蛋。”
老板的眼神开始迷离,伸出那支还算完好的原装人类右手,搭在莉姆莉尔的手掌上。
“等到雨过天晴之后……”
“真想开一家露天烧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