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粉老板话说完，头一歪趴了下去。
未等法艾酝酿出什么伤感的情绪，便发出了深邃悠远的呼噜声。
“他睡着了。”莉姆莉尔悄悄说道，像是为了不打扰老板的婴儿般睡眠。
“？”
“是人工心脏的胜利。”
法艾感觉自己的理性受到了沉重的冒犯，但人没事就终归是好的，等她告别普朗克-V的临行前还可以最后再吃一碗螺蛳粉，反正真空无法传递她嘴里的气味。
两人绕过老板庞大而沉重的身躯，继续向枢纽深处走去。
“机器人、AI，”莉姆莉尔的音量随着她和沉睡者之间的距离增大而增大，“通常行为都很刻板。心智云图越低级，就越明显。我的户籍地——仙后27，曾经是银河系最大的交通和商业城市，吞吐着整个星系的游客和货物，那是人类探索宇宙的黄金时代。猎户旋臂坍塌两百年后，它转型成了银河系最大的垃圾场。”
“……转型成了啥？”
“垃圾场。”
“这都不挨着啊！”
“你猜猜是为什么。”
法艾贫瘠的见识和想象力不允许她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幸好莉姆莉尔这句提问本来也只是抖个包袱，立刻就揭开了谜底：
“仙后27曾经是一个双星系统，后来人们把其中一颗星做成了另一颗星的戴森球，直接住在球壳上，省去了能量接收的麻烦。但这样有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地板烫脚；居民们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创造出一个AI全权负责控制仙后27星核的聚变速度。”
“听不懂，你继续。”
“后来仙后27衰老了，体积开始膨胀，AI却固执地要把它压缩成原本大小，一来一去，变成了一颗黑洞。住在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啊？”
“所以AI不可信。”
莉姆莉尔总结道。
法艾感觉就像听一个隔壁村的传闻，听着听着结尾暴走了起来，然后从这个莫名其妙的暴走结尾中，莉姆莉尔却总结出了一条好像有道理但重点完全错了的教训。
这个人不对劲，很不对劲。
虽然之前就一直觉得她不对劲了，但法艾小姐始终用“世界很大、宇宙居民是这样的”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但是……
莉姆莉尔的话语中存在着「扭曲」。
她说自己明白亡魂的重量，对法艾的自由选择作出充分的尊重，但是对生命的逝去本身却无动于衷。
好像认定了“每个人都会死”的宇宙真理，因此就连叫医生的步骤都省去了——抱着这样一种极端消极被动的生死观。
法艾小姐的教师职业病开始犯了，好想狠狠地矫正莉姆莉尔，反正这人看起来很年轻，属于是学生的范畴内。可她现在也只是一个濒死星球上靠走上上辈子的关系苟且偷生的逃兵，根本没有教育别人的立场。
她只能把话憋在肚子里，跟随持锅盾的莉姆莉尔继续前进。
通往枢纽的甬道从这里开始向上弯折，俨然是要向水塔高处去了。
水塔其实算是普朗克-V为数不多的景观之一，法艾自己以前放假时也爬过，只要不招惹机器人就不会有事……但两人现在已经走进其底部未知的办公区域，很显然越过了不招惹机器人的红线。
“你怎么看保守党首领说的「叛徒」？”莉姆莉尔突然和法艾讨论起了状况。
“叛徒……他说炮不见了，应该是被叛徒偷走了吧。但问题是，偷了去干嘛呢？”
“炮轰水塔？”
“那就是他们本来想干的事啊！”
莉姆莉尔点点头：“不过……我们听说保守党想破坏水塔的情报，是从那个底层的看门小兵口中。这个信息或许并不准确——可能是传达时出了问题，也可能是他理解错了。”
“传达有误……吗？确实，看不出把水塔炸掉有什么好处。”
法艾也不觉得老板是个反社会疯子，绝不是吃过他家几碗粉的原因。
莉姆莉尔一向平静的表情多了一丝肃穆：“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此次行动不再是你对我的委托，而是我本人的意志。”
“？”法艾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为了在这颗行星历史定格的瞬间，不会再残留下未解之谜，就好像琥珀中的气泡般。”
……说来说去还是绕回到出殡啊？
法艾气得踹了墙壁一脚。
咚！！
巨大的噪音瞬间在走廊里回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这墙壁后面是空的啊？！”
话音未落，视野中的一切忽然蒙上了一层刺眼的红色滤镜，从墙壁角落的隐藏式喇叭里传出了震耳发聩的警报声！
金属地板似乎正在微微震动——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莉姆莉尔大吼一声扑向法艾，看似纤细的手臂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一下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夹在腋下往两人来时的方向狂奔。
“哇哇哇哇！”法艾胸口被她手臂一夹一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紧接着双脚就离地了，整个身体变成了平行于地面的状态，好似一面随风飘扬的旗帜。
“你是那种在遗迹里看到奇怪的红色按钮就一定要按一下的人吗？！”
“还不是因为你净说些扫兴的怪话！”
法艾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拼命踢蹬，却仿佛是从重力场中逃逸了出去，脚尖甚至触及不到地面，她挣脱莉姆莉尔控制的努力成了笑话，一切都失败了。
“我没看到追兵啊——！”
“笨蛋，这种警卫机器人都安装了逆模因场的！”
“出现专有名词能不能附带解释啊——？”
“是会强迫你的大脑忽略掉它的存在、就算看到了也意识不到的能量场！在有些星系被形象地称作「别人的问题」——也就是视而不见的一种东西！”
“那就和你的发卡差不多咯——？”
“类似！”
“可是你的发卡好像对我不起作用啊——？”
…………
莉姆莉尔刹在原地。
“对哦。”
法艾的屁股重重摔在地上，惨叫了一声。
“奇怪，警报声明明还在响，难道机器人年久失修动不了了？”
“你逃跑的速度也太快了……”
法艾之前就怀疑了，莉姆莉尔主打一手精神暗示和生活小技巧，在旅行中或许很方便好用，但对上机器人和精神坚韧的强者不就等于白给吗？她号称走过那么多星球，遇上危急情况都是怎么应对的？难不成——
难不成是隐藏了强大装作普通人，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才会揭开力量的一鳞半爪？
虽然这种扮猪吃虎人设好像在小说和电影里都看腻了，但总归还是很经典的吧，法艾平时娱乐就靠看电影，对莉姆莉尔也一直抱着这种不敢声张的期待。比如在她拼死努力后依然没能救下普朗克-V，即将看着废坑星爆炸的绝望时刻，原本袖手旁观的莉姆莉尔认同了法艾小姐的努力，突然出手，一道和她眼眸同色的猩红光幕扫过宇宙空间，星球就瞬间恢复正常，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她也能放心踏上旅途……
结果莉姆莉尔用实力证明了她只是特别擅长逃跑而已。
“哈哈。”
紧跟着，哈哈两声不禁脱口而出。
虚惊一场的两人开始重新走这段已经走过了两遍的路程。莉姆莉尔还是一副很警惕的样子，然而跨过法艾踢墙的那个地方，都没有任何具备实际威胁性的物体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大门完全由金属锻造，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光洁得像一面镜子，看起来厚重而牢实，旁边墙上是一面巴掌大小的屏幕。
“哈，电子锁。”莉姆莉尔哼哼笑道，“刚才只是保持谨慎而已，好像让你有点小看我了，这就把我的手腕证明给你看……”
法艾伸手按在了屏幕上。
“喂？！”
“欸？”
法艾突然回过神，赶紧抽回手。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虽然被莉姆莉尔批评了“看到个按钮就想按”，但刚才她其实并没有产生类似的想法，还在想着能不能从门缝里偷窥到什么，可是一股奇特的冲动却越过大脑控制了她的身体，把她的手按在了面板上。
【工号047217152、认证成功。】
莉姆莉尔恍然大悟：“你有个前世是建造这个环世界的工程师啊？不早说，吓我一跳。”
“呃……”
我不知道啊，法艾小姐心里嘀咕着，但为了不让莉姆莉尔骂她，姑且认了下来。
铁门缓缓向一边收起，向两人展示出三百年来未曾有人踏入过的地方。一台管家机器人早早在门旁等待，生锈的机械臂弯中抱着一台平板电脑。
看到站在门口游移不定的两人，机器管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咔咔声伸直手臂，将早已断电熄屏的平板递给法艾：
【早上好，法艾·格林菲尔德总工程师。距离您上次签到已有366个标准年零17天，目前有11030个待办事项，已为您在总台标注，请过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