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小姐跟在莉姆莉尔后面，拐出院门，走上了仙后27的街道。院子栅栏上挂着修理店的名字，叫做【草莓之月机械屋】……名字倒是挺梦幻的，就是和建筑风格以及主营项目完全不搭。
就像是土包子进了城，她只顾着东张西望，脚下步伐都有点迈不动了，莉姆莉尔干脆直接拉起她的手，把她当做一个长脚的行李，拖在后面前进。
法艾在此深刻地感受到这里和家乡的区别：普朗克-V最大的“大街”都没有现在脚下这条居民区街道来得平整宽敞。
莉姆莉尔之前提到仙后27的时候说这里是银河系垃圾站，搞得法艾在路上一度以为会看到臭不可闻的垃圾山、戴着防毒面罩的居民，还为此紧张了好久，结果不就是很正常的居住星球吗！行道树更给了她无比的新鲜感，名为植物的生命类型——之前只在书本和录像带里看到过。
……不，不对。
其实是见过的。
40周目——艺名「芙洛拉·朗忒」的那个自己在银河系巡回演唱的时候，曾见过更加庞大而茂盛的植物景观。
并非比邻星B度假村外人造的森罗树海，而是英仙臂中段，某个文明离去后的失落行星，在那里，野蛮生长的植物爬上文明的残骸，覆盖了星球全境。尽管她因忙碌的排期和经纪团的监管，只是从附近空域飞过而无法近距离看一看，那堪称疯狂的绿意仅用一瞥就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最深刻的烙印。
就连生来无法移动的生命，都比在笼中歌唱的夜莺更加自由——
可是到了41周目，她在一个衰败的小城里生活50年，从未往殖民地以外踏出过一步，却没有产生类似的不自由感；到现在，更是走向了更远更宽广的地方。
如此看来，在巡回的时间中，她还是成功往前迈进了一点点吧？
“仙后27建立于黄金时代早期，最初是蜗族人和猫耳娘向英仙臂殖民的跳板，人类稍晚入局，在英仙臂站稳脚跟后，这里就成了沟通两大旋臂的商业港口。三个文明和谐共处，度过了好几个千年。之后AI把母星压爆了，变成了黑洞。就像是预示着黄金时代的落幕——”
莉姆莉尔说到这儿停下了，抬头望向星核处的小型黑洞。
法艾心里咯噔一声。
接下来，难道就是决裂、战争和惨不忍睹的黑暗历史……
“明明大家关系很好，面对灾难团结一致，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魔法，都达到了前人无法想象的繁荣……可是就从那一天之后，仿佛跨过了某条界限，银河系内，一颗接一颗的恒星开始黯淡直至熄灭。我们迎来了衰退的「黑暗时代」。”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莉姆莉尔好像把她当成什么第一次踏上太空的土著，或是学龄前儿童了。这让法艾小姐感到一种难言的羞耻，想赶紧找个更实际一点的话题，比如说，对……
“莉姆莉尔，你平时喜欢什么？”
“平时？到处出差。”
“我是说爱好，你难道一点休假都没有吗？休假的时候，会做什么？”
法艾老师的人际交往小诀窍——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问对方的爱好！这一招屡试不爽，因为大部分人提到自己的爱好都会变得比较健谈，而且无论说了什么，实际上都跟法艾没有任何关系，不存在利益纠纷，也没有立场差别，接下来只管附和就好了。
“休假……”莉姆莉尔一怔，愣愣地想了几分钟，迟疑道，“基本是在家睡觉。”
“睡醒之后呢？”
“吃饭。”
“吃完之后呢？”
“睡觉。”
“这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
竟然真的存在吗，这种除了上班什么都不知道的工作狂……就算是在娱乐项目约等于零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的法艾，都能列举出一两个爱好来着！
莉姆莉尔突然哦了一声：“硬要说的话……钓鱼？我还挺喜欢钓鱼的。”
“好养生啊。其实我对钓鱼也挺感兴趣的，还有露营，但我老家没有自然环境，所以只能看看。”
不是说喜欢钓鱼很奇怪啦，但是年轻人一般不都会喜欢更刺激或者更新潮的东西吗？虽然莉姆莉尔这性子也不太像一般年轻人。
“你呢？”莉姆莉尔反问。
法艾是早有准备，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哼哼，我的爱好可是很厉害的。你绝对想不到。”
“是什么？”
“我集齐了天鹅座饮料厂五十年前到现在生产过的所有口味的瓶盖儿，包括纪念日限定款在内！”
“…………”
莉姆莉尔挑起一边眉毛，沉默地看着她。
“……干、干什么？”法艾被她看得有点心虚，“当年啊，我在普朗克-V的巷子里被雨淋醒，被一家咖啡店的老板捡回家去，喝到的第一口水就是店堂冰柜里的天鹅座果汁儿。那可真甜啊……后来我把他们家的所有产品尝遍了，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口味。”
“呃，确实是感人的经历，”
莉姆莉尔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向她坦白了残酷的真相：“但是你50年前之所以会觉得那瓶果汁那么好喝，可能不是过度缺水或者加了回忆滤镜，而是因为……那家老字号在当年的配方中加入了化学极乐成分。”
“哈？”
“前年刚刚曝光，厂子也查封了。你那边可能消息不是很灵通，但既然你喜欢收集瓶盖，应该也发现了这两年没有任何新品推出吧？”
“哈？？”
“现在你去那种‘大人的洗脚店’，应该还能找到一些存货，只不过卖得很贵。我没去过，妹妹跟我说的。”
法艾回头望向莉姆莉尔的家。
草莓之月机械屋。里面住着一位在家穿着油腻工装的理科女生。
“不是阿灯，是16岁的幺妹安娜。姓安名娜。她可比我们两个姐姐都厉害多了，半年前刚刚跳级毕业，现在已经当上了银河刑警，担任猫耳娘文明的直联特派员。”
“你家还挺人才辈出的哈……”
“都是一个妈妈生的。”
“你妈也挺牛。”
总觉得银发魔女的形象已经从最开始那个超脱于世的神秘魔女变成穿着大裤衩在家打电动的家庭主妇了，既然她不愿意露面，这也是难免的事吧。
穿过居住区，就到了商业区划。
普朗克-V只有生活区一说，居民楼和店铺全部混杂在一起，专门的商业街拢共就那么几条，且打不打烊纯看老板自觉，有的老板甚至下午直接铺个凉席在店堂里睡大觉……
莉姆莉尔打断了她的思绪：“法艾小姐，你是要先吃饭，还是先买东西？”
“还不饿。”
“那就去买东西。我想想，要买新衣服、相机，还有……”
她扳着指头数了起来。两人走进一家购物广场，沿着电扶梯往二楼前进。
在人潮之中，法艾忽然看到了一家奇怪的店面，整个装潢黑漆漆的，甚至没有开灯，好奇地扯了扯莉姆莉尔的衣袖指给她看。
“那是武器店。你想要吗？链锯斧太重了你估计拿不动，激光剑可以试试。”
“啊？不危险吗？”
“宇宙比你危险多了。”
“我觉得也是。”
二楼是主营服饰的地方。法艾视线扫了一圈，发现了在普朗克-V也开了连锁店的牌子，是一家以便宜结实著名的休闲服饰厂。
她以前在家穿的什么白T恤、背心、大裤头都是那家店买的，十几年穿下来只磨破一两个小洞，补补又像新的一样，确实如代言人所说的“你也要穿半个世纪”。她对家里那几件传世大裤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当初都已经打包好准备带走的，可惜一场海啸毁掉了一切，时至今日，法艾终于理解了消亡所蕴含的沉重含义。
“我要去那家店。”她指了指那个门牌。
“不行。”
“啊？为什么？”
“难道你打算穿得像个在院子里乘凉下棋的老大爷一样……哦，忘了你原来就是。但是不行。现在你是我家的人，穿成那种样子上街招摇，丢脸的可是我，你知道吗？”
“怎么就丢脸了？”法艾急了，“我穿背心怎么就丢你脸了？”
但是莉姆莉尔不会给她机会，就好像进了超市对孩子说「买什么都可以」，结果孩子真的拿了薯片可乐就会皱起眉头的家长一样，不容分说地拖着她离开了那家店门口。
“你家难道很出名吗，还要注意形象的，而且我也不算你家的人啊，大不了之后找份打工，我自己租出去住……”
莉姆莉尔回过头，露出了非常疲惫的表情。
“……？”
“告诉你吧，我妈难得回家的时候，就总是穿得跟个街溜子一样到处惹事，而且她还可以改变容貌，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呃。”
“你穿成那样出入我家，会被邻居当成是我妈，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法艾小姐低头不说话了。
好吧。确实是非常有力的理由。
她退而求其次地挑了半天，最后走进了一家挂着【清仓关门！最后一天】的店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