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小姐愣了一下。
“「艾登给特」？好奇怪的名字。”
莉姆莉尔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忽然反应过来：“哦，你不知道英文。那没事了。”
“英文？我知道啊，在古代遗物上经常发现的一种失落语言，使用25个表音文字。普朗克-V的编号就是源于这里。”
“26个。”
“26个。你还对古代语言有研究？”
“兴趣爱好罢了。”
莉姆莉尔好像对她这个考古的兴趣爱好并没有展开说说的想法，把「伊甸之门」的中文重复了一遍。
伊甸之门——说实话，听起来就像要用工兵铲挖破虚空，打开一道传送门，把人送进天堂一样……实际上葬仪工作好像也差不多？
一边是升上天堂，一边是埋进泥土，确实差不多。很诗意的名字。
望月灯还贴心地为法艾准备了背带，让她可以把工兵铲斜背在身后。
“你太矮了，要是像佩剑一样挎在腰间，肯定会拖到地上磕磕碰碰，虽然铲子很硬不会有事，但地面就不一定了。”莉姆莉尔点头道。
“一米五怎么你了？！我以前也是玉树临风的普朗克-V大帅哥啊！”
“村头大帅哥就别拿出来讲了吧。”
“唔唔唔……”
反驳不了她。可恶的城里宁！
法艾41世无病无殃地活到了69岁，这个数字来自体检报告上的骨龄数据。50岁之前他还可堪称帅哥、帅大叔，结果奔六之后身材就开始缩水，变得伛偻起来。以前的学生来看他，他竟然要仰头去看，那种感慨就和现在很接近。
人们常说最影响中老年男人颜值的要素是发量，属于高端的模糊数学问题。可是法艾老师一头浓密黑发全部转白后也没掉几根，却没有人再说他是帅老头了。法艾本人并不在意，但这个帅的具体标准至今还是搞不明白。现在的流行方向好像是穿男装的小男娘，更搞不明白了。
穿上小衬衫，背上工兵铲，头顶还被望月扣了一顶军帽的法艾终于有点像样了，和刚来到仙后27时那副邋遢的样子判若两人。虽然暮气沉沉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但观感终究好了不少。
莉姆莉尔退后两步，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准备好投入新任务了。”
“欸？从哪看出来的？而且我连执照都没有拿到啊。”
“说你准备好了你就准备好了，不然还要怎样，帮你报一个培训班吗？”
望月在旁边直接笑嘻了：“今晚早点休息，好好调整状态，姐几个等你回来。”
“？？？”
她又说手头还有一台帮姐姐开发的小机器没做完，既然新任务时间紧迫，今晚就通宵抓紧弄出来，告辞上楼去了。
法艾本以为会在仙后27住上一阵子，至少等到安顿下来再考虑下一趟旅程，可是葬仪师工作的忙碌程度似乎超出了她的最初设想。
这片银河之中……每天到底有多少颗星星燃烧着从天幕上坠落？
“……我还想让你这几天找个时间，带我去旁边那座山上挖蘑菇呢。”
莉姆莉尔隔着军帽摸了摸法艾的头：“没事，这次很快的。目的地是个比你家还小的弹丸之地，星图上都懒得画出来的破烂星球，常住居民只有1人——我这些话你可别跟他说。”
“一个人？”
“对，其实银心系统并没有给出关于那颗星球的末日预言，但这位常住居民给我们发来了求救信息，所以还是过去看看。”
情况似乎还挺紧急，而法艾是明事理且心地善良的，点点头不再推脱了。
莉姆莉尔又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话题这么跳跃的吗？”
“因为到晚饭时间了。”
抬头一看时钟，还真是。
上午落地后又是买东西又是述职，一天跑下来都没怎么休息，现在又预定了明天的行程……
难得来到一颗愿意花大价钱维持人工生态环境的星球，法艾本来的计划是先在这片街区转转，和邻居们互相混个面熟，然后整一套钓具去尝试一下心心念念的钓鱼；中午尝过蘑菇之后，又加了一条进山采蘑菇的愿望，而现在这些都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法艾心中所想，又或者她的失落表情太明显了，莉姆莉尔俯下身子，平视法艾的眼睛问道：“这一次，你也想尝试去救吗？”
法艾答道：“肯定。”
“可是你明明想要休息，想要以更轻松的心态去接触新鲜事物，对吗？你是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成年人，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说想要留在家里，我肯定不会强迫你跟来。”
“是的。”
“那是什么在驱使你？是朴素的正义感，子虚乌有的负罪感，还是因为普朗克-V的奇迹，让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很特别了？好吧，你确实挺特别的——”
“——因为，”
法艾仍然没有犹豫。
“因为我不想让普朗克-V成为一个无法复制的「奇迹」。对我而言，这个词就相当于在否定游走鲸的孤独，否定人们一度经历的绝望，否定我们的奔走和努力，尤其是见过那么多无法逆转的消亡却还愿意陪我浪费时间的你！”
“…………”
莉姆莉尔原本是想试探一下法艾的觉悟，却没想到被一套直球糊脸，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原本打算盯住法艾让她心虚的眼神也不由得飘忽起来。
欸——？法艾小姐是这种人设吗？原来这么强硬的吗？
“我们各有自己的特别，我是转生两千年的老妖怪，你是深红魔王的女儿，但穿过伊甸之门站到上帝的面前时，我们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那些根本不会考虑明天是否存在的平凡日子，才是最珍贵的吧？！就好像今天中午，你烤口蘑给我吃，等我吞下去才想起问我有没有烤熟，我想把这份安稳的希望传递给其他人，就好像夜莺用她的歌声所做的一样——莉姆莉尔，你装出一副秉公行事麻木不仁的样子，可如果银心系统告诉你仙后27要毁灭了，你还能继续置身事外、对一个世界的末日作壁上观吗？你不会那么做，所以你也不是完全的麻木！”
法艾的气势仿佛是回到了当老师的时候，而莉姆莉尔此刻就是她的学生。
“你又知道了？我……”
莉姆莉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头承认：
“好吧，我不会。再怎么说，我也是那个人的女儿。”
她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那份她所缺少却能从法艾身上寻得的东西——
事到如今，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明明是你滋生偷懒思想，为什么搞得像是我不带你玩一样？”
法艾轻轻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故意那么问的，那就当我是故意那么答的就好了。所以，晚饭我们吃什么？”
“盖浇面。”
“以防万一我问一下，中午我们又没有剩菜，你该不会打算从头炒一份浇头吧？”
“还有人拿剩菜当浇头的？”
“……”“……”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现，她们之间已经拔地而起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这辈子都无法相互理解……
“青椒肉沫浇头，”莉姆莉尔解释道，“用剩菜做的话，有点不新鲜。”
“……嗯。”
话说，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法艾怒道：“你在飞船上不是说自己不会做饭吗！骗我给你当煮饭婆？！”
“你不还扫地吗，所以不是煮饭婆，是保姆。”
“还有脸说！”
莉姆莉尔哼着小曲儿溜进了厨房里。
接着一句话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差不多半小时做好，你随便逛逛吧！”
法艾小姐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半晌过去肩膀有点酸，才想起来自己还背着工兵铲，而且扣带没系紧，重心歪掉了。她先是想解除装备给肩膀放松一下，转念又一想，以后出门天天都要背着，她又没有莉姆莉尔那种天生神力，还是尽快熟悉这份重量比较好。
于是她只是把工兵铲绑正绑紧，就走出了院子。
宝贵的半小时自由活动，要做些什么呢？
法艾很快打定主意，决定去居民区都会有的那种日用品小商店转一转。
首先，她得给自己备齐牙刷、茶缸和毛巾等用具，不能老是借用莉姆莉尔的；其次，仙后27曾是物流繁忙的星际港口，虽然衰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想见识一下这个地方的小商店会不会也有种城市贵气。
说起普朗克-V的小卖部，永远是一条L型的玻璃柜摆在狭窄的店堂当中，柜子里和墙壁上都摆满商品，有些货箱都没拆就堆在角落里，而老板则是在玻璃柜后面打盹，总之就是非常随便。
一路上和几个充满好奇心的邻居打了招呼，说明自己是莉姆莉尔捡回来（？）的借住者，在他们的指引下，日用小商店也找到了。
法艾小姐轻轻推开店门。
——咻！
恰好一本书从屋内横飞出来，径直打中她露出的宽大额头，将她击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