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部竟然是一整间客厅。
和外观相符的二十多平米空间，铺着实木地板，正中央是一张矮桌，桌上有几袋零食和四个手柄；桌边包裹着保温用的花棉被，这种样式在某些地区文化中好像是叫做“被炉”；墙边摆着电视和红白配色的GameGirl游戏机，其他墙面则都被相片占满。
莉姆莉尔扯掉棉被，丢到角落。
法艾先是过去把棉被叠好，随后注意力就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了。
不只是照片中的风景，就连相框都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有些是藤条编成，有些是金属框架，有些甚至看起来黏糊糊的。
“这些照片是……”
“从宇宙手中抢下来的瞬息的影子。我最害怕的是，时间永不休止地流逝，慢慢地将我们每个人带往无可避免的死亡——但幸好我们还可以拍照。”
“我现在有点害怕你了。”
法艾发现了一张很眼熟的照片，凑近一看，一个千疮百孔的石头星球上面套了一个铁环，不就是母星还没爆炸时的普朗克-V吗！
“飞船经常遇到各种危险，里面不太方便摆这些零零碎碎的，所以在野生星球出外勤时，就会用这个带有凝滞功能的休息室。”
莉姆莉尔在矮桌旁坐下，开了一包薯片。
“来打会儿大乱斗？”
“不会玩。”
“不会玩我教你啊。很简单的，试试嘛。”
莉姆莉尔见法艾不理她，只好自己开了一把网络排位对战。
法艾一张张地看那些照片。
离普朗克-V最近的是一张通体黄绿色、似在流脓的丑陋星球。
“那就是刚才跟你说过的辐射星……”莉姆莉尔抽空瞟了一眼，给她解说道，“唉我操，这招原来不是确反吗？！”
再下一张照片就顺眼多了，是一座直通天际的银蓝色十字状高塔，伫立在蓝天白云之间，就连相框也带点荧光。
“那是猫耳娘曾经的首都星，艾雷德尔。”
“猫耳娘不是据说起源于地球吗？”
“据说，你也知道是据说。”
接下来连续几张都是同样的相框，可以看出莉姆莉尔相当喜欢这颗叫艾雷德尔的盖亚星球。
不过也确实，光是看着这些定格在时光中的片段，就连法艾小姐也不禁要喜欢上这个未曾谋面的地方了。
刀劈斧凿的岩山和峡湾，顶天立地的钢铁巨构，望不到尽头的热闹街市和穿行其中的人们，升起彩虹的瀑布，还有怀里捧着一大把红伞伞白杆杆露出灿烂笑容的安娜。
“艾雷德尔是怎么毁灭的？”法艾问。
“巨构停转。没有魔法支持，那些巨型钢结构根本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瞬间全都垮了。大陆架被坠落的旋臂砸断，地质活动很快就陷入疯狂，岩石巨浪将整颗星球改造得面目全非。”
魔法怎么会突然失效呢？法艾知道这个问题没有解答，所以她没有问。
“艾雷德尔崩落后，多种架构同时独立运行且互为保障的魔法体系才开始发展，历经数百年改良，终于变成了如今可靠的「工程魔法」。”
莉姆莉尔说完后又嘟囔了一句：“我记得小时候魔法明明只是好多种力量之一，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剩它一个了。唉，失落科技。”
法艾对魔法是一无所知，更别说什么失落科技，哦了一声假装自己听懂了。
下一张照片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相框是原木的。
“你就已经给这儿拍好了？”
“嗯？不是啊，那是以前的。长满树的星球又不只有脚下这一颗。不过从那张往前，就都是从退休的葬仪师前辈那儿继承来的了。”
“哦哦……”
“那颗星球啊，原生文明是苹果树人。他们被殖民者统治了两千年，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包括每年每棵都要上供99颗苹果，将环境最优越的栖息地改造为花园供殖民者度假，甚至定期向上献祭青壮年。殖民者嫌树人低等，只用他们做跷脚凳。”
法艾抚摸相框的手僵住了。
“他们的傀儡皇帝家族忍受了两千年的欺辱和指责，终于暗度陈仓，结出了能够逆转胜负的「金苹果」——”
“反抗成功了？”
“战斗到了最后一棵。”
“……”
“最后一棵树人对当时那位葬仪师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没过几年，那个四处殖民的威权军国文明就突然消亡了。”
哦，那是真的牛逼，原来你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个个都是爆星起步啊，难怪宇宙都被折腾出问题了。
法艾又接着看了一会儿，没再发现什么比较特别的星球景色，都是相似的街道和相似的人，在只有底色差别的相似天空下各自生活着。
或者是……曾经生活着。
最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就是这种相似的平凡，平凡本身是好的，但法艾知晓照片陈列于此的意义。
这些在外人看来千篇一律、永远无从知晓其特别之处的景色……对当地居民来说，肯定都是无可取代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于是，葬仪师说：
「既然我来了，至少会有人记住他们。」
…………
“想哭的时候就唱歌吧。”夜莺说。
“……你又突然冒出来！”
本来法艾正好走到帐篷窗边，就看到玻璃的倒影中，金发碧眼的夜莺和她完全同步地从窗户一侧走进画面。
像是《猫和老鼠》的经典镜头，在一堵薄墙两边同步探头的汤姆和杰瑞。
普朗克-V为数不多的几个电视台……好吧，这个借口已经用过很多次了，法艾小姐索性承认自己就是单纯喜欢看猫和老鼠！
“我觉得我们挺像的。”夜莺又说。
“那可不，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我是说更深层次的内容！偶像和老师这两个职业啊，不觉得本质上很相似吗？”
“不觉得……”
夜莺皱起好看的眉毛，摇了摇食指。
“偶像站在舞台上，老师站在讲台上。”
“偶像是舞台中心，老师是教室中心。”
“偶像给粉丝慰藉，老师给学生知识。”
“最重要的是，优秀的偶像和老师，比如我和你，都能给世界带来爱与和平！”
“数字论证：偶有11划、像有13划……”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法艾一把推开窗户，打断了夜莺的喋喋不休。
“——两天时间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去给他们开场演唱会。就算眼睛看不见、身体只有树杈能稍微晃动，也不影响他们欣赏音乐。能在漫长折磨的尽头留下一些美好回忆，手拉手开开心心迈入辉银深渊，这可是只有你在才能做到的事。”
本来应该是声情并茂的诚挚建议，却被莉姆莉尔用像是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般毫无起伏的语调说出，味道一下就不对了。期间她的眼神没有离开电视画面一分一毫。
“对呀对呀，好呀好呀，”夜莺继续拱火，“不瞒你说，我五十多年前就想到这颗星球打卡了。第一站能选在这儿可真不错！”
“呃……”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熊猫星人变成树一百多年，终于连上电脑的第一反应就是叫人来把他们炸死，那如果法艾给他们唱唱歌，让他们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不就等于从源头解决了消亡危机吗？先把气氛缓和下来从长计议，再想办法搞来一台超级电脑让每个人接入网络……
“可是怎么让所有人都听到呢？”法艾问。
“他们有灵能网络啊。你唱给聪明的树听，其他树都能听见了。”
这也太方便了……法艾小姐被人生中初次接触的唯心主义文明震撼到了，前有一个不高兴就变成植物人，后有灵能网络万物一心——不，难道就是因为各种意义上心思细腻、逼事太多，所以才坐拥灵能网络却没能发展成超级文明吗？
法艾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没问题了。”
“我们一定不会令他们失望的呀！”夜莺欢呼道。
“你能不能上我号代唱？”法艾问。
“对不起做不到。”
“为什么？”
夜莺的影子转瞬间就从右边飘到左边，声音也随之摇晃过去：“我是一道往日的残影，我的歌只属于我自己。”
就连说话也像歌词一样啊，这个偶像。
法艾只好一边往帐篷外面走一边发动她的「Helloworld_01」。
【-Stage Select-】
【No.40「天琴座的夜莺」】
麦克风从虚空中掉落，被法艾一把捞住；随着踏出去的每一步，身上的衣服都有一部分被替换成夜莺的连衣裙，她已经相当熟悉这一套流程了。
夜莺倒着飘在她身旁，喋喋不休地闲扯：“感觉「Helloworld_01」就好像什么‘新建文档（1）’一样，太普通了，一点都不时髦，喊起来没有劲。而且读音太长了，之前在斜坡上的时候，要是石头砸到脑袋之前没来得及喊完，那多可怕啊！”
“你说得就极有道理，但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能名，难道想改就能改？”
“什么老祖宗，那不就是我们自己吗？自己改自己的法阵，这就叫客制化。”
“那我试试。”
法艾尝试着在心里沟通那个电影胶卷似的法阵，用想象出来的鼠标右键去点击它……
“——卧槽，还真有！重命名按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