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小姐后来才知道，自己吃了那口叫做毒蝇伞的剧毒蘑菇，竟然直接昏迷到了第二天。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莉姆莉尔好心给她留了一碗菌菇汤，看她醒了，热了一下端上来，法艾立刻开始狼吞虎咽。
“一位法艾小姐生吃了毒蝇伞，这是她的神经系统发生的变化……正常来说应该是吃下当场就衰竭了，我扒开你的眼皮，也确实观察到了瞳孔扩散的迹象。可是你就那么有出气没进气地昏迷着，再也没有更加恶化的征兆，最后就直接没事人一样醒了。”莉姆莉尔在旁边评头论足。
“证明了我其实是不死之身？”
“大致没错。但还是不建议你复现。”
法艾点点头，决定把这个被动技能当作单纯的兜底，毕竟她真没那个胆子通过自杀去做到什么，也没打算糟踏自己的身体。
她一边喝，一边问：“望月是不是今天就到了？”
“你喝完汤就可以准备接她了。”
这么快？！
法艾小姐抬头看了眼钟，竟然已经是下午。她暗自决心再也不吃下进鸳鸯锅之前的蘑菇了。
很快地喝完，两人就一起去飞船停泊的那座废楼，站到充当临时停机坪的玻璃幕墙上。
法艾抬头仰望。
天空是沁人心脾的湛蓝，斜上方挂着一大一小两颗太阳，看来这片恒星系是双星系统；温度宜人，空气也没有太干燥。
标准的盖亚星球，至少对银河系内90％的碳基种族而言，都是梦一般的宜居行星，传说和宗教中所谓水草丰美的应许之乐园……如果不是马上要被她们亲手炸掉就更好了。
天边一颗流星划过。
“来了。”莉姆莉尔说。
话音未落，流星竟然原地改变航向，留下一道折返的轨迹，再然后，周围隐隐出现了某种围绕的云雾，笼罩了整个形体——
望月灯正在突破大气层。
随着她越来越近，法艾看得也越来越清晰。
裹着白大褂的少女竟然顶着头盔，驾驶着一辆外形圆润、符合气动力学的……
“电、电瓶车？！”
“这边这边！”莉姆莉尔朝望月挥动双手，引导她调整降落地点。
气旋将她和法艾小姐的头发吹得随风飘扬，电瓶车排气管发出噗噗的声音，望月缓缓在两人面前降落。
她的座下是一辆蓝底白色斑点的城市通勤电动自行车，耳朵里还塞着耳机，一副买菜正好路过的神态。
“来了老姐！”
“黄金马桶准备好了？”
“都在这儿呢。还有那个学名叫‘全域爆破模组’。”望月拍了拍腰间的挎包。
对上法艾好奇的眼神，她把拉链拉开一条缝：“想看吗？爆星武器。”
法艾小姐吓得连连摇头，但还是忍不住去瞟那道黑暗深邃的拉链口。爆星级别的可怕武器，现在就随意地放在这个貌似普通的挎包里……
“我去和聪明的树说一声，你就直接带着法艾开始布设吧，”莉姆莉尔催道，“这地方蚊虫好多，我今晚还想回家睡觉呢。”
“我？我也要？”法艾问。
“你跟着她见习一下。葬仪师一般不会亲自动手，但外包部门工作的时候，起码得在场见证。”
“呃，一般？一般是什么意思——”
莉姆莉尔没有多做解释，把开始有点惴惴不安的法艾留在望月身边，转身走了。
反倒是望月好心替她解释了：“以前委员会的规章制度不够细的时候，有的葬仪师办事非常随意，有股‘江湖习气’。姐姐很抵触那些事情，我倒知道比较多……我是工科出身嘛，以前在星际港口实习的时候，经常听那些旅行商人吹牛，记住了。”
“具体来说……”
“具体来说的话，比如有个叫「伊落姬」的，她是大名鼎鼎啊，别的葬仪师专门处理遗体，她是专门制造遗体。你抽烟不？”
“啊？”
话题怎么拐到抽烟上去的？法艾转头一看，只见望月鬼鬼祟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记号笔粗细的东西，赫然是一根电子烟。
“你抽烟？！你17岁你抽烟？！”法艾瞬间切换到老师模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下电子烟，作势就要直接在膝盖上撇断。
望月抱住她的手臂开始求饶：“诶，别、别！在家没法抽啊，院子里会留味儿，这不就只能出外勤偷闲来一口，奶茶味的，解解瘾而已！就一口，姐，给我吧姐！”
“姐都叫上了？”
“姐夫！嫂子！老婆！妈！”
“？？？”
眼看撒娇攻势失败，法艾把电子烟高高举过头顶不让她抢，望月立刻进入第二阶段，揭老底模式：
“我妈是毒狗，还和另一个妈玩字母圈，我已经比她好多了！”
“你妈？银发魔女？”
“她是被字母的那个。”
法艾大概想象了一下，没想象出来。
万策尽了，望月终于哭唧唧地放弃，掏了一支戒烟用的薄荷糖叼在嘴里，坐回电瓶车上，递给法艾一个备用头盔。
法艾往座椅上一坐，当场就感觉到了这辆车的与众不同之处。
靠背里动来动去的东西……是按摩仪！
法艾抱住望月的腰，望月拨下反重力装置开关，电瓶车就这样原地悬浮起来，向高处飞去。
全域爆破模组也终于被从包里取了出来，让法艾看到了全貌：是一个像是雷达的装置。随着电瓶车的飞行，望月时不时操作一下上面的按键和旋钮，地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怎么用的？”法艾问。
“测出行星尺寸和质量之后，它会计算出最合适的爆破模型，然后定点定量制造出临时的人工虫洞，用一瞬间的混乱重力引导星球自我崩溃，残骸排放到附近的小行星带。”
“哦，用虫洞……”
人造虫洞？
星球自我崩溃？
哈哈，这个方案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呢？
“这个不就是我家——”
“对的，和普朗克-V的崩毁过程非常相似。我之前也跟姐姐说了，但她说证据不足，不能当作官方结论记录。”
普朗克-V的毁灭是人为的。
这件事在不久前已经震撼过法艾一次，但和当时相比，现在似乎多了一条调查的路。
“这种能够轻易摧毁星球的装置，使用应该要批准或者备案吧？能不能去查……”
“不需要啊。”
“啊？”
“随便就能以工程机械的名义买到一个。虫洞成型过程很容易打断，而且发信源就像一颗大灯泡，非常容易找，想用这个偷偷干坏事，那是想多了。有些好战文明针对低等文明发动灭绝战争的时候会用，把它叫做「地爆天星」，就是明摆着不把对方当人看的意思。”
法艾一时失语，只是默默靠在望月背上。
望月把嘴里的薄荷糖咬得一翘一翘，颇为深沉地感慨道：
“我们的宇宙里有太多的毁灭，好战文明在联邦眼皮底下搞军备竞赛，强者手握着摧毁星球、撼动星系的力量，这玩意根本都不算什么。不过，还是有一些真正美好的事物，比如说……音乐。”
望月摘下一边耳机，递给法艾。
“法艾小姐，你喜欢音乐吗？”
法艾接过耳机。共用耳机的行为对她来说有点太亲密了，她有点介意这算不算是耳朵的间接接吻，但望月不在乎，她也就戴了上去。
是一首纯音乐，某种民族风格的笛声和风琴交叠，重复着一个简单却让人意犹未尽的旋律。不一会儿新乐器加入进来，随后是第四个、第五个……旋律只是一次次重复，法艾却仿佛看到画面在不断上升，最后终结于一道美丽的烟花。
“名字叫《Travellers' Encore》。”
“这帮作曲家还真喜欢用古代文字来卖弄深沉啊。”
法艾调侃了一句，收起笑容认真答道：
“我都喜欢。即使是粗制滥造的，仅为了流量和噱头、营销和牟利而生的沾满铜臭味的歌，或许略懂音乐的人都能写一篇论文论证它的一无是处，但只要能在某人的耳机中响起，给他带来哪怕只有几秒的抚慰……我认为那便有价值。因为一切艺术在追求美的极致之前，最初都是为了娱乐自己、娱乐别人而诞生。”
“这就是老人家的豁达吗？”
望月笑嘻嘻的，“那你听不听？我去搜一首最近热门的口水歌来放一下。”
“我不听。”
“不听你说个屁！”
“我可以把那堆狗屁不通的歌词拿来当作文课的反面案例，但我充分尊重别人听的自由！”
“好好好，老教师米线就是高。”
全域爆破模组很快设定完成了。
望月手中那台不比一部手机大多少的装置，在这颗郁郁葱葱的星球表面打下标点、记录坐标，并且就要随着她一声令下，用人造虫洞将一整颗行星撕成碎片。
在这个过程中，熊猫星的树们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或许是被直接卷入虫洞，或许是失去立足之处后干渴而死，无论如何，在法艾看来都绝对算不上是安详的死法。
但是她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
由全体居民在灵能网络中自己决定的毁灭，马上就将由一个17岁的机械师少女亲手执行。
难道可以说她是杀人犯吗？或者说，按下一枚按钮的过错比未成年吸烟更重？
法艾不知道。
但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身为葬仪师（无证），此刻她有更应该去的地方，那就是临终者的身旁。
“对了，其实啊，姐姐还拜托了我一件事。”
“嗯？”
莉姆莉尔没和法艾说过这个。
“我的超能力「草莓之月」，不是能制造视觉错觉吗？她想让我试试这个能力可不可以对没有视觉的生物生效，让他们「看见」。”
“然后，如果可以生效的话……”
“「就让这些赴死者们最后看一眼阔别一百多年的灿烂星空，和在星空中绽放的烟火吧」——她是这么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