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兵铲击碎高温的岩石,天然石壁之后是一片广阔到不可思议的地下空间。
没有灯光,但法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停在这个巨大空间中央的巨物。
一艘航天飞船。
它静静地盘踞在黑暗中,像一头来自星空的怪物。
整体是箱式构造,笔直锋利的机翼比起提供动能更像是额外挂载和作撞角之用,加上侧舷黑洞洞的炮击口——虽然里面的炮早已不知所踪,但也足以说明这艘飞船的原本职能。
武装运输舰。
从各种方面来看都和慕斯星人格格不入的一艘飞船,就停泊在执政官宅邸正下方的地底。
法艾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锅盖,这就是你的真正计划吗?先在竞选中以“外星飞船摧毁星核”的噱头拿下胜利,然后意外发现飞船竟然被破坏了,就能以维修飞船或另寻方法的借口把自灭时间继续推迟……
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先登船看看吧。
第一次使用钩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属于法艾的穿洞绳,她早已遇见过了……上升途中无事发生,法艾轻盈地落在飞船甲板上。
这艘飞船从地里挖出来后,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显然已经有过了整修。走进走廊,随着踩踏金属地板的脚步声回响,天花板上的灯光依次亮起,照亮了通向船舱的阶梯。
船舱内设和本地建筑风格差别极大。如果说慕斯星人的风格是极尽华丽后的返璞归真,从简约的门廊可以窥见辉煌的艺术发展历程,那么这艘船就和普朗克-V一样,除了效率和功能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可取之处,如同宇宙本身一样冰冷。
基本可以断定是外星来客,也难怪锅盖的态度会变得那么狂热,大概是打着等待外星人来解放所有人的天才主意吧。
法艾来到了一处视野宽阔的凸出高台上,往栏杆上一撑,下方的工作区一览无余。
看起来这里就是指挥官的位置了。
高台最前端,有一台显示屏。法艾可以想象到,当年这艘飞船是某场太空征途的一部分,船舱中塞满了武装到牙齿的基因改良复制人士兵,意气风发的指挥官就站在法艾的位置,通过显示屏监控整艘船的状态,时而威严地扫视下方。
她试探性戳了一下显示屏。
【休眠状态解除。】
“?!”
哦、哦,吓了一跳,原来是锅盖之前看完没关机吗……生活习惯很差啊,这个人。
【西斯帝国第三集团军-44号运兵船管理系统】
“……帝国?集团军?”
没猜错,果然是运兵船。是过去曾来侵略慕斯塔星,却出了意外导致深埋地底了吗?整个管理系统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只有一个文件摆在桌面上。
文件名是,【μ-star征服计划】。
哇,什么古早儿童片的脸谱化反派形象……
法艾小姐本来是对这种血腥历史没兴趣的,但文件孤零零地摆在那里相当扎眼,就像是写着“点开我”三个大字,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手指点了下去。
【仗是打不完的。】
“……嗯?”
【我们决定逃走了。我们要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
【经过人马座,听到了恒星风吹过破碎星球的呼啸声。心情愉快。这就是被称作音乐的抽象物体吗?我们或许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意义。】
【经过船底座,看到了银心联邦的花瓣状巨构。效率低下,但是从中感受到了美丽。这就是被称作雕塑的无用技能吗?我们或许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意义。】
【到达帝国疆域之外发现的第12个星系,代号为μ-star的熔岩星球。定居。这里宜居度很低,帝国的视线不会找到我们。】
【记录完毕。共同值班的041号已经去吃饭了,他说要抽空给自己取个名字。】
【我想偷偷再加几句话。我想问问五千年后的μ-star星人,宇宙和平了吗?你们有没有掌握音符的奥秘,告诉燃烧的银河系,帝国人之中也有向往美好的一群?还有……】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是什么?】
…………
…………
一道白光闪过,法艾小姐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在打游戏的莉姆莉尔身旁。
“怎么了,被本地人欺负了?”
“不是。……呃,好吧还真是。”
莉姆莉尔当场就开始摩拳擦掌:“要不要帮你找回场子?我刚刚玩到一个垃圾游戏,正有气没处撒呢。”
“不需要!”法艾连连摇头,“我就是回来刷新一下坐标,时间紧迫,不聊了。”
“这么快就像模像样了啊。”
“还好吧。”
法艾看到桌上摆着一盒牛奶,想起自己一整晚没喝水了,抄起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没有什么情报需要跟我确认?”
“都挺清楚了。五千年前,银河系里是不是有个和银心联邦作对的西斯帝国?”
莉姆莉尔停住了动作。她思考了一会儿,却是出乎法艾预料地摇了摇头:
“西斯帝国?那都是一万年之前,银心联邦还没统辖银河系时候的事了啊。”
欸,一万年……
没时间细细讨论直接翻了倍的时间差,法艾走向打开的舱口——
纵身一跃!
眯起双眼、伸展四肢,迎向银白色的火山星球地表,灼热的风吹过她的脸庞,托起一头黑发狂乱飞舞。
法艾没有拿上任何新装备,只有随身的一顶遮阳帽和一柄工兵铲。遮阳帽是为了设身处地理解慕斯星人,工兵铲是为了走向终末的准备,这就已经足够了。
无论是为他们挖出生路,还是帮他们备好坟墓,她都已做好了觉悟——
“咳咳、……噗!咳咳咳、我靠!”
企业号的缓速光束迟迟不来,巨大的风压灌进法艾的鼻子和嘴,给她呛了一口大的,顿时剧烈咳嗽起来,还从鼻子里喷出几滴白色的液体,是刚才喝的牛奶。
多浪费啊!法艾抹掉牛奶,朝背后比了一个中指,怒吼道:
“莉姆莉尔,我〇你妈的呀!”
“哦,差点忘了。”飞船里的莉姆莉尔这才想起来帮她开降落伞,慢悠悠地趿拉着拖鞋去驾驶席按按钮,“不过你要真想〇我妈,估计得排队。”
这句话法艾当然是听不到的,她吃惊地发现,就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原本锁定在市民公园里的落点竟然歪出去好多,按她的目测,都快偏到克利翁城外的荒野上去了。
这就是古话中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吗?
该怎么办?现在再调整落点也不一定能回到原位,最坏情况是反而歪到更远的地方,但是法艾没有交通工具,该怎么才能在选举结束前及时赶到会场——
思考这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她降落到了郊区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可恶的重力……!”
法艾望天骂地,把和工兵铲一起紧紧系在背上的遮阳帽解下来。
谢天谢地,玻璃小花坚持住了。该说不愧是首席雕刻家的手笔吗,经过几万米的速降竟然没有任何损伤,像是牢牢地固定在了空间之中,和帽子本身融为了一体。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型,就把帽子戴上。
正巧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屋里出现。
“你、你……”顶多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贴在门框上,指着法艾结巴道。
“啊那个,打扰到您了真不好意思!我马上就离开——”
“你是外星人吗?!我看到你从天上掉下来的!”
“呃。”
“外星人姐姐,你怎么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呀?”
“因为我们都是人类呀。宝宝你看天上,在云层后面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叫做宇宙的广阔世界,里面还住着很多很多人类……”法艾一看到小孩就突发恶疾讲起了科普课。
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要务在身,想起这个孩子在不久之后将会遭遇的事,脸上的温柔笑容随即消失。
“外星人姐姐?”
法艾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碧色眼睛,和其中满溢的好奇和疑惑对上目光的瞬间,感到呼吸一窒,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视线闪烁着,嘴里却忽然憋出来一句:
“活下去。”
“?”
法艾摇着头否认道:“没事,你知道执政官选举的会议大厅在哪儿吗?是不是市中心那座圆形高楼?”
“是的吧,爸爸今天早上说要去那里,给直镇关投票。”
法艾摸索口袋,掏出来一块快要热化掉的巧克力,塞进女孩手中。
“这是回答问题的奖励。我马上也要去参选,你能投我一票吗?”
“嗯嗯!”
“好,那么——”
姑且尝试一下吧……不行就真没办法了。
“「Eden le Fae」。”
空白的相片胶卷在她周围翻卷起来。
女孩的嘴张到了拳头那么大:“哇,这是什么?!好漂亮!”
法艾朝她挥挥手,扶住胶卷中间的一格,就好像抓住了一条垂下的软梯。透着淡淡荧光的法阵就带着她的身子升空,如波浪般起伏着向前飞去。
…………
最后停在了一扇几层楼高的乌木大门前。
法艾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腿——狠狠地踹了上去。
“——是的,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