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存在。”
法艾小姐说道。
不是由执政官发现,而是她亲自现身——亲自宣布。
仅仅只是存在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十年来的追寻和探求都有了答案,但对锅盖和法艾来说,这些都还不够!
执政官挥退了守卫,站在演讲台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的奇迹,我的希望——你想说什么?你要破坏神圣的选举仪式,夺走我们创作最伟大作品的机会吗?”
不,这不是你内心真正所想。或许「执政官」会这么说,但「锅盖」绝不会这么认为。
法艾撑起帽檐,不知是向她还是向在场所有人喊道:
“活下去!”
“——这是世界上最陈腐的话语。直接的、不加修饰的、平凡的句子……最重要的是,它经不起揣测。这种话,我怎么会说?”
法艾小姐走过会场中央,向两边退开的人群就像为她列阵的士兵。
“本人法艾,打算在这里报名参加执政官选举。投票结果还没出来吧?”
“……!”
执政官想到了法艾会从地狱回来阻止她,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慕斯塔星本地人的方式。
“想竞选执政官,就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的作品!”人群中有人喊道,“亮出你的惯用工具组!”
法艾高举起「伊甸之门」。
“什、什么?!”
“竟然用那个来雕刻……!”
她走到台前抬起头,和居高临下的执政官对视。锅盖阴影下的那双眼睛中酝酿的是,压抑的欣喜和期待……
外星人降临,并为了拯救当地人而努力。对于连基本的“科幻”概念都没有的慕斯星人来说,这就是执政官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邂逅。
一万年前,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战乱从星空中抵达此地,一万年后,在穷尽了艺术可能性的人群中,一个顶着铁锅的少女抬起头——重新望向了星空。
她因此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为什么我们至今都没有描绘过星空?
是什么阻止了……不,是意识不到?
——「星空」这个词,是谁创造的?
但是执政官不会去问,因为聪明的她知道就算问了也没有结果。现在她明白了,是冥冥中有某种力量改变、限制了慕斯星人的思维,让他们无法注意到头顶上横亘的美学宝藏,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用铁锅屏蔽了那种力量的影响!
发现的契机,正是法艾的友谊魔法。
“那就请你上台来,履行候选人的义务。”执政官充满威严地说。
法艾试图直接一步跨上去。
但是台子为了让更多人看清楚而修得很高,而她却只有一米五,最后变成了狼狈地撑着边沿往上爬。
执政官俯下身子,两手伸进法艾小姐的腋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动作轻巧得像是抱起一只猫。随后她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急着放下,就这么平举着法艾,看她无意识地摇晃双腿。
“……”
竞选结束后就为她写首歌吧?执政官想,曲名就叫做……《相遇在大宇宙》。
“举够了没有?”法艾问。
“哦!”
执政官连忙回神,把法艾放到地上,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
“要帮你找一套雕刻工具吗?或者直接用我的也行。”她小声说道。
“虽然没有刻刀,但我有强大的「伊甸之门」在!”
另一边,备用的玻璃方块已经运上了演讲台,所有人都热切地注视着最后的闯入者。
其实按规矩应该把法艾赶出去,至少肯定不会有现场补录候选人的资格,但大家都很喜欢这种经典的戏剧性桥段,所以没问题。
法艾撸起袖子,拿工兵铲对着玻璃块比比划划,先是用锯齿边把八个尖角切下来,感受了一下这种本地特产软玻璃的切割手感。
还行,像是某种稍带脆性的凝胶。
执政官退到台下,和所有观众一起观看法艾小姐的才艺表演。她是心里最没底的,其他人都以为法艾是某个面生的一般市民,只有她知道这家伙的真实身份。难道外星人也学雕刻?还是说他们都是天才,上手就会了?这可怎么办,长得这么可爱、心地又善良,还这么聪明……
很快所有人都发现,法艾只是在削球。
把立方体削成球。这是所有慕斯星人在学校的第二年就会学习的基本手法,到期末所有人都能打磨出一颗光滑圆润的玻璃球;顺带一说第一年只有鉴赏和理论课,根本没实操。
而且,说实话,她削得很难看。
就好像削个苹果皮也能看出功夫到没到家,有的人能把果皮花式削成一整条,有的人削出来像被狗啃过似的,而法艾就属于后者。
削得差不多之后,她举起工兵铲——用力嘟在球面上,嘟出了一个不浅的圆形凹坑,还向周围裂开了好几条蜘蛛纹。
台下一片唏嘘声。
在慕斯塔星文化中,在玻璃表面刻出裂纹就宣告失败,没有回旋余地,整块材料都浪费了。
但是法艾没有停手,她围着球转起了圈,时不时找一个干净地方嘟一下,直到整颗球都变得坑坑洼洼的,表面遍布裂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终于喘息着放下了工兵铲,双手把它拄在身前,向台下高声宣布:
“在星空中找到猎户旋臂边缘的普朗克星系,从内向外第五颗行星,爆炸之前的景象——那是一颗没有生命条件的岩石星球。围绕着母星有一座环世界殖民地,那就是我的家乡。”
…………
“星空?”“行星?”
从未听过的陌生词汇从法艾口中蹦出,慕斯星人却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理解其中包含的概念——就好像只是一时未曾注意它们,过大的信息量甚至让他们来不及注意最后那个「我的家乡」。
“接下来是我的竞选演讲。”
法艾朝执政官点点头。
“「Eden le Fae」!”
相片胶卷围绕着残破不堪的玻璃球转了一圈,首尾相接,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Stage Select-】
【No.40 天琴座的夜莺】
报幕声响起,一束灯光自星间照射而来,穿透会议厅的屋顶,落在拿起麦克风的法艾身上。
“我是普朗克-V的法艾·格林菲尔德!”
音乐从虚空中响起,打头阵的吉他和紧随其后的架子鼓,就好像真的有人在给法艾伴奏。
竟然在竞选台上唱歌?你在蔑视我们的仪式吗?!诸如此类的抗议声音,都被随即响起的歌声彻底盖了下去:
“大风吹着谁,谁就倒霉。”
“每个人都想当鬼——”
“都一样的下贱!”
……!
嘈杂停止了。
知识渊博的老人想了起来,这应该是一种叫做摇滚的曲风,也是他们几百年前就玩腻了的东西。但这首歌倒是没听过,出于对艺术的尊重,他们还是姑且沉默了下去。
“哭啊喊啊,叫你妈妈带你去买玩具啊,”
“快快拿到学校炫耀吧,”
“孩子交点朋友吧。”
法艾小姐唱的时候一直看着锅盖。
她摘下硕大的遮阳帽,本想摔在地上摇滚一下,却又心疼是锅盖送她的,最后只是往旁边的星球雕塑上一扣,看起来像吸积盘。
所有慕斯星人都戴着帽子。形式各异的帽子,五颜六色的帽子;但终究都是帽子。
只有一个少女,她戴着一口铁锅。
那些仰望星空的夜晚,如果有哪怕一个朋友可以陪伴着她,和她聊一聊宇宙和天空——
“哎呀呀,”
“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那东西我们早就不屑啦,”
“哈哈哈——”
“哈!”
法艾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从灯光的尽头,一个熟悉的物件缓缓降落。
那是一口鸳鸯锅。
莉姆莉尔没有食言,她一直在飞船上默默看着法艾,于是现在给她送来了杀手锏。法艾接过「圣夜篝火」,在锅盖颤抖而不敢置信的热切注视下,把它戴在头上。
熟悉的重量,这是法艾第二次顶着它唱歌。
所有人都有过头戴铁锅、或者在心里头戴铁锅,总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童年。可是仰望星空的频率和年龄呈了反比,最后终究穿上了似非而是的白色长袍。明明是艺术之星,明明应当是最强调个性的地方,却推举出了一个被排挤的执政官,让她担上艺术家们没空去担的责任。
“一样又醉了,一样又掉眼泪,”
“一样的屈辱,一样的感觉。”
“怪罪给时间,它给了起点;”
“怪罪给时间,它给了终点。”
法艾向台下伸出手,擦掉了锅盖的眼泪。
干脆就让他们自然消亡吧,她想。这个念头出来的瞬间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行……这么想不就和莉姆莉尔一样了?
她想起那个接过巧克力的小女孩。没有落入规训的孩子,或者还有?至少要救救孩子——
“——时间到。每个候选人三分钟时间,没有例外。”
可是执政官却这么说了。
伴奏戛然而止,法艾难过地看着她。
“有头无尾、结构不完整。打为四类文,排名倒数第二,仅优于被取消资格的第十位候选人。我很遗憾,法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