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景色和离开时差不多。
仔细想想加上来回路途也不过是出差了一周多的时间，而仙后27的景色其实没看几眼，应该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才对。
法艾的家是普朗克-V，此刻它正乘在游走鲸的背上，在猎户旋臂的某处游弋。不知道灾后重建工作顺不顺利，新兴旅游业又发展得如何？等到稳定的航线建立起来，就回家看看……
但在纷乱而甜蜜的思绪中，一种轻柔如纱的安心感还是包围了法艾小姐，她撑着下巴坐在窗边，看着机械球壳内部的景物逐渐放大，另一只手在旁边摸索，拿起遮阳帽扣在头上。
玻璃之花在船灯下静静闪光。
“差不多，准备到站了吧。”
随着一阵轻微颠簸，飞船稳稳停靠在草莓之月机械屋的院子里。
莉姆莉尔伸了个懒腰，离开驾驶席。
“最近安娜回来休假了，让她带你玩吧。”
“欸？”
“我要和阿灯研究一下怎么改造企业号，才能让它适应巨塔周边的恶劣环境。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就趁机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法艾乖巧地说。
法艾还是第一次看到莉姆莉尔这么如临大敌的态度，巨塔到底是有多危险啊？自己是不是提出了一个非常强人所难的请求？
她战战兢兢地跟在莉姆莉尔后面下了飞船。
望月灯还是照例在院子里等着两人归来，今天她没穿那身鹅黄色工装，而是一身草莓图案的睡衣，像是刚睡醒起床的样子。
“呼啊——”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挑个大早上回来啊，困死我也……早饭也还没做，一会儿出去随便吃点？”
“事情结束了，就想着尽快回家嘛，”莉姆莉尔微笑道，“下个目的地已经决定了。委员会那边我先推延一段时间的新任务，做些准备，要去调查巨塔了。”
…………
“巨塔？”望月的声音一下就不困了。
“准确地说，是苍塔。”
望月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姐姐，然后好像突然顿悟了，视线转移到法艾身上。
“你给她吹的什么风？”
“是我吗？……哦，好像还真是我。”法艾畏畏缩缩低下头不敢对视。
巨塔两个字抛出来后，一向吊儿郎当的望月也不由认真起来：“进屋慢慢说。”
莉姆莉尔拍拍法艾的肩膀：“安娜应该在小恶魔那边，你直接去找她吧。”
“哦，好……”
这算是逐客令？搞得这么急匆匆的……虽然法艾确实听不懂飞船设计方面的讨论，但第一次见幺妹，好歹也带个路引荐一下吧，不然两个陌生人加上一个不熟的小恶魔，见面的场景多尴尬啊！你好，我是你妈给你们三姐妹找来的保姆法艾，在飞船上天天给你家大小姐洗衣服做饭，小姐喜欢喝什么我去泡……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球壳内部的建筑布局其实和古代天文学中的“天球”概念有些类似，功能区抱成团，散落在绿化拉满的人造地块中，而穿过这些地块的道路就是星座连线和经天纬地。
法艾走在上次漫无目的走过的路上，和几辆喷气三轮车擦肩而过，视线很快捕捉到恶魔小卖部的门面，靠了过去。
仙后27的小卖部，是和普朗克-V相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玻璃大柜台，柜里面陈列着各种最受欢迎的商品，方便顾客一眼相中。
但这次小恶魔却不在柜台后坐着，也没有奇怪的精装版魔导书飞出来。
“有人吗——？”
法艾把目光从柜台里的雪豹牌电子烟上挪开，向店内高声问道。
从里屋慢悠悠飘出一句：“直接扫码付，零钱放到桌上钱盒里就好了——”
柜台角落里有一个鞋盒，里面厚厚铺着尺寸图案各不相同的圆形金属薄片。没见过实体货币的法艾随手摸起一枚，看到正面印着数字1，反面是一张少女的脸庞。
不愧是老牌空港贸易城市，竟然连古老的实体货币都能接受，而且看样子用的人还不少。
法艾把硬币放回盒子里……
“哇？！”
她忽然感到手指上传来尖锐的剧痛，像是被火灼烧的感觉，整只手下意识猛甩了一下，那硬币却没被甩飞出去，牢牢地粘在手上！
“好痛啊！好痛啊！”
仔细一看，竟然是硬币背面那张脸动了起来，一脸愤怒地咬在了法艾的手指肚上！
“给我松开——为什么硬币会咬人啊？！小恶魔，救我啊！”
上次在门口被会飞的书爆头，法艾这次走进小卖部已经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
“怎么个事？”
套着一件老头乐白背心的小恶魔从里屋冲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手柄。
“哎呀，法艾小姐！好久不见……”
“是打招呼的时候吗？！手指头要被咬掉了！看到骨头了！”
法艾疼得拼命甩手，鲜血飞溅，几滴殷红的液体恰巧落进小恶魔因吃惊而张大的嘴里，一对尖角和翅膀呼地冒了出来。
“啊哇哇哇……”如果是在卡通片里，现在应该可以看到小恶魔的眼睛变成了两道旋转的蚊香，她围着法艾手忙脚乱上蹿下跳，终于眼一闭心一横，顾不及身后那两支把背心顶出奇怪形状的小翅膀，捞住硬币，用力一拽！
“哇嗷！！”
正所谓十指连心，这一下就疼得法艾浑身哆嗦直翻白眼，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宽大的遮阳帽盖住了脸，看起来十分安详。
明明在慕斯塔星的时候，被岩浆淹没都没有这么剧烈的痛觉……不，难道是因为迅速致死的伤害超过了阈值，感官自动关闭了吗？
又开发出一个关于身体的有用小知识，法艾小姐痛并领悟了。
她抱着汩汩流血的手指头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拿出毛巾把深可见骨的伤口包住，挪开帽子狠狠盯着小恶魔，用眼神表达质问和愤怒。
“这……这硬币是恶魔金属铸成的！啊哇哇哇，这里怎么会有恶魔金属？！”
这不该问你自己吗！
小恶魔无所适从地捧着咬人硬币的数字面，还没消停几秒钟，那邪门玩意儿忽然自己弹跳起来，一口又咬住了——
喀、喀。
咬住了小恶魔头上的尖角。
角上似乎没有感觉神经，她茫然地把眼珠转到最高处，和硬币上的脸对视。
“……”就让它待在那里吧。
法艾终于缓过了劲儿，用无比虚弱的声音问道：“恶魔金属，你家的？”
“不是不是，我的种族是亚空间恶魔，至于恶魔金属，据说是一万年前活跃的原初恶魔留下的稀有材料，好像有那个什么红瓜量子特性，除了都叫恶魔之外就没有联系了……”
“就好像……龙和dragon？”
“英文听不懂啦。”
算了。不管了。
意料之外的磨难让法艾小姐暂时失去了求知欲，她躺在地板上摆烂了。
“怎么个事？”
里屋又走出来一个人。
法艾还躺在地上，贴近地面并且旋转了90度的视角里，先是看到两根白到会反光的腿交替迈出，然后目光往上移动，看到了来人的小腹。
光滑、圆润、白如凝脂的小腹。
“白色的……什么？”
等等，怎么直接看到小腹了？
法艾猛地抬起头。
原来她身上是一件紧贴在皮肤上的乳白色连体衣，从脖子一直包裹到指尖和脚尖，勾勒出少女初步发育的身段。连体衣表面反射着小卖部屋顶的吊灯，看起来光滑而有弹性。
少女面无表情地说话了：“安娜认识你，你是法艾小姐。灯灯说过的。”
“嗯……”
等等，你们三姐妹的画风差距也太大了吧！
莉姆莉尔和望月还可以说只是性格不同，但这位幺妹根本像是从另一个片场过来的啊！是叫“科幻”吗，这种非日常的装束……穿成这样上街真的不会感觉像没穿一样羞耻吗？
平心而论法艾自己肯定不敢穿，但她的情商很高，不至于当面对着安娜问出来。
“你好啊，安娜……我是莉姆莉尔的保姆，呃不，应该算是旅伴……兼职葬仪师学徒。”
安娜点了点头。
“莉莉笨笨的。需要保姆。”
不，你这个笨笨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轮得到你说她笨吗……法艾有点吐槽不动了。
手指慢慢止血了，虽然掉了一块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好。
小恶魔看着法艾的伤口又缩了缩脖子，试图把目前为止的混乱赶紧揭过，咳了两声问道：“所以法艾小姐这次过来，是想买什么？”
“不买什么，就是好不容易休假了，过来看看。”法艾也咳了两声回答道。
“那要来一起玩游戏吗？去年发售的《英雄斗恶魔5》，我们刚刚正换着轮流玩呢。”
“你是恶魔吧？”
“我是英雄！”
安娜没说话，只是双手抱住了法艾的胳膊，眼神闪闪发光。
话说她的手臂也完全包裹在乳胶里……出了汗怎么办，身上不会发臭吗？法艾不禁担心道。
“好啦好啦，一起玩吧！”
眼看气氛正好，小恶魔抱住法艾的另一只手，孩子气的两人把法艾往里屋绑架过去。
她的翅膀和角也收了回去——
在法艾惊骇的目光中，失去了支撑点的咬人硬币，在仿佛放慢了的时间中缓缓旋转下落。
“不——”
一道白光从法艾鼻尖划过。
法艾抬起头，只看到天花板上一道好像是硬币尺寸的裂缝。
法艾低下头，只看到安娜收回了被乳胶袜包裹的芊芊细足。
“…………”
【安娜一人就行了】，莉姆莉尔的这句话忽然浮现在她脑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