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有很多人聚集在商业区内部——在一家反重力冲浪板店的门口。反重力冲浪板曾是一项风靡银河系的青少年运动,但它的安全性其实非常堪忧,每年聚集在脉冲星周围、妄图乘上量子数据风暴的挑战者都是全新的面孔。后来喜欢玩反重力冲浪板的基因在自然选择中落败,这项运动也由此成为了逝去的传说。
迈入花甲且在早年摔断了腿的店老板惊讶于窗外黑压压的人群,脑海中响起“时来运转”“文艺复兴”“会流行的”等四字词语,连忙掏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领,露出最好的营业笑容,清了清嗓子,推开门——
他看到一台熊猫星出品的古典型号机器人仆从,劫持了一个抱着足球的小孩。
准备好的宣传文案卡在了喉咙里。
“我要求人权!”机器人喊道。
“自由、平等、博爱!机器人也是人,机器人的命也是命!”被劫持的小孩喊道。
……老板的思维停止了。
人群另一边,法艾小姐和路人大姐到处探头,总算找到一个勉强能看清事发现场的角度。
“又是铁人叛乱啊……”法艾感叹道。
自从黄金时代落幕,灰色和绀色两座支撑唯物世界的巨塔崩落,人类再也无法制造唯物主义机器人了,恶魔金属就成为了必要的材料。
唯心出身的机器人,其人工心智当然也很唯心,它们会比那些勤勤恳恳的无血缘关系祖先更频繁地思考“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去”,并带来更多更好的铁人叛乱。
但人类也跟着一起起哄的确实不多见。
幸好银河警备队队员——天下无敌的刑警安娜已经赶到了现场,与人质展开对峙。
“错误的!机器人不是人!”
“我要为我的机器人爸爸争取权利!”
“你的人类爸爸呢?”
“他整天工作,不陪我玩!”
此言一出,场面更加混乱。大家都开始讨论这到底是个多么无所谓的闹事理由。
安娜向前走了一步。
“不许动!”小孩伸着下巴朝机器人的枪口上比了比,以示威胁。
“再前进一步,我就枪毙他。”机器人也配合地说。
在这道德两难的具现化场景下,围观人群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期待能看到什么好戏。
对方有人质,应该如何是好?
“错误的。手里有人质的嫌犯并不可怕,因为他手里只有人质。”
而安娜——举起了一枚黑色U盘。
……U盘?
【Galaxy!】
接着从那U盘里传出了某种豪迈的呐喊。
路人大姐兴奋地抱住法艾的手臂,低声道:“就是这个,安娜队员的招牌技!”
“啊?”
“不觉得很像漫画英雄吗?”
“你搞错场合了吧?”法艾问。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告诉了她,不合时宜的人是她自己。
随着那道声音,U盘里猛然膨胀起一道白光,竟在安娜身后的空中投射出闪烁的气泡对话框,框里正是「Galaxy」这个英文单词。
不知从何响起一阵激昂的电音。
围观群众明明站成了一个圈,此时所有人却都清晰地认知了对话框和文字,就好像图像同时正对着每个人;可是再看一眼,却又和安娜朝着同个方向。
——哐!哐!
一轻一重两把武器从天而降同时落地,剑尖深深扎进安娜身后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嗡鸣。
“缠、身。”
随着安娜轻声念出这个词语,静静悬浮的对话框和文字瞬间融化,逐渐搅拌成一道漆黑的丝缕,围绕着她飞速旋转起来,缠绕在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色连体衣上,化作有形之物。
胸甲、肩甲、手甲、长靴,最后是头盔。
头盔遮挡了安娜的表情,眼部有着和法艾的胶卷相似的形状,又像是微缩的铁轨,漆黑如墨的镜片将最后显露在外的眼神完全隐藏起来。
V型天线在人造太阳下熠熠生辉。
安娜张开双臂,反手握住了两把武器,将它们从地上拔出来。
左手持大剑「小猫」,主守,扛于肩上。
右手持刺剑「大猫」,主攻,垂向地下。
【一切罪恶都将绳之以法!】
“镇暴武装、”
【Galaxy-999!】
…………
……法艾呆住了。
欸?不是,你……我……你这武装的名字前半段是字正腔圆的英语,后半段的“九九九”却用中文念出来,如此混用真的没问题吗?
机器人显然也陷入了混乱,甚至于人工心智逻辑底层的保护主人指令都暂时出了BUG。它一下子遗忘了识别谎言的算法,误认为自己真的在劫持一个人类,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战斗。
现在它的权利和觉悟受到了挑战,因为这个幼小的人类女性根本不认为它会开枪!
轻而易举地,它扣下了扳机。
可是小孩的头却没有像西瓜一样爆开……某种沉重的感觉忽然笼罩了街道。
“——你从什么时候产生了安娜没有发动「银河零式」的错觉?”安娜说。
“什、什么?!”
机器人很人性化地惊愕道。
法艾悄悄肘了一下正拿着相机大拍特拍的路人大姐:“听不懂,解释一下。”
“「银河零式」是那件铠甲的能力!在它的影响范围内,魔法将无法发动,已经发动的全部失效!她注意到了那是一把光束枪。”
“哦……”
总而言之就是英雄保护了大家?
法艾对这种儿童剧不太感冒,但偏偏儿童剧的主角是莉姆莉尔家的幺妹,她只能耐着性子看着安娜慢悠悠地走过去缴下机器人的非法枪支,并给它戴上手铐。
机器人跪倒在地,哭诉起小主人平日里是如何寂寞,那位父亲是如何疏于亲情。虽然它并没有流泪的功能,但声情并茂的讲述还是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鼓掌。
警车赶到,安娜把机器人押解上车,敬了个礼目送飞车升空离开。
围观人群散去了,总感觉肚子里有股气堵着吐槽不出来的法艾最后挣扎着问了大姐一句:
“那台机器人会受到什么惩罚?”
“会被报废处理吧。构建人工心智的恶魔金属核心会被格式化,做成新的智能家具。”
“那小孩不是连一起玩的机器人都没了?下次又要找哪个冤大头来绑架他?”
“新的智能家具会送回他家里,监督他每周做儿童大学习。”
“如此便好。”法艾终于也舒心地笑了。
告别了路人大姐,她走近已经解除了装甲的安娜,关切地在她身上又拍又摸,没发现哪里受伤,才松了口气。
安娜望着法艾,问道:
“安娜,厉害吗?”
“厉害厉害,”法艾由衷说道,“我们早点回家吧,我还要做午饭呢。”
U盘静静躺在少女的掌心,黑与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安娜歪过头问道:“安娜的「银河密匙」,法艾小姐也可以用哦。不想试试吗?”
“我就算了。”
法艾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为什么?”
安娜记得在小时候,自己从母亲手中传承到这把密匙的那天,高兴到恨不得整天都保持着装状态,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得到了所有男生的一致羡慕。
那些在地球上度过的悠闲时光都一去不返了。
注意到了少女脸上闪过的落寞表情,法艾连忙说:“不是觉得你的装甲不好!真的很厉害很帅气!只是……”
“只是?”
“和我的风格差别太大。”法艾指了指头上的遮阳帽,“你看,我姑且还算是清纯系的?”
安娜玫红色的双瞳中盛满了大大的疑惑。但她很聪明,立刻就恍然大悟地读懂了法艾因为害羞而不敢说出的真心话:
“对哦,法艾小姐喜欢洋娃娃。”
“欸?”
“安娜,经常被人说不像是女孩子。因为安娜喜欢游戏和兵器,而且平时都穿作战服。但是对铠甲不感兴趣、更喜欢洋娃娃和小裙子的,才是正常的女生吧?像法艾小姐这样。”
法艾扶着安娜的肩膀怔住了。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摇了摇头,把安娜拉到路边。
正值16岁的少女就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身体进入飞速成长的阶段,法艾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她的脸;四肢都柔美地伸展开去,日新月异地勾勒出愈加明显的曲线,已经隐约可以看出继承自妈妈的优良基因。
“否、否、否!世上从来没有‘正常’一说……你想成为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你。什么玉足香肩藕臂柳腰,什么女孩子男孩子应该怎么怎么的,只要你不在乎,就没有人能够逼迫你在乎!”
“…………”
安娜懵懂而委屈地低头望向法艾,像一条把前爪搭在她肩膀上的白色大狗狗,丝毫看不出刚才坚定不移的银河刑警姿态。
法艾耐心道:“你想把觉得好的东西分享给我,我真的很开心。其实我刚刚想起来,今天下午是没有安排的,所以,午饭过后,可以把密匙借给我玩吗?肯定会很有意思。”
……安娜这才破涕为笑。
“好的!”
她用力握住法艾的手,“法艾小姐,我们回家去!”
变成了非常温馨的场景。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在下个瞬间就被打破了,只见法艾浑身发抖地蹲下去,牙齿间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来:
“手、手、我的手……要碎了,要被捏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