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们给法艾小姐穿上了一件束腰，把她原本就很纤细的腰肢压制到了有点骇人的尺寸。
两个月前躺在公寓里独自等死的法艾肯定猜不到自己将来会变成封建时代贵妇嫁给一个千年前的陌生人，她现在也没空感叹人生无常，只觉得内脏都挤在了一起，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痛。
婚纱又厚又复杂，分成了大大小小接近十个独立部件，忙活了半天才穿到一半，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女仆长带着又一个女仆走了进来。
“这是夫人您带来的贴身女仆，我们已经为她打扮得体，纳入塔内女仆管理体系。”
莉姆莉尔？！
厚重的头巾和女仆装遮盖了少女的皮肤，掩盖了她的所有个性，法艾大惊失色地看着女仆的白色面具上隐约的眼窝和鼻梁轮廓，还有额头上那个扎眼的编号【666】。
曾是莉姆莉尔的新晋女仆乖巧地捉起裙摆，行了一个和其他女仆别无二致的标准提裙礼，随后迈着猫步走到桌边，一言不发静静侍立。
她站得端正极了，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颤动，像一尊美丽的黑白雕像；在随后的更衣时间里，666号都没有动弹一下。
法艾的手臂被丝带绑在身后，巧妙地藏在披肩下方，胸膛被迫挺起，让原本就很大的车灯显得更加雄伟，握拳的双手在皮革袋中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从正面看去就像天生没有手臂一样。
双脚套上了一双光是防水台就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靴，把身高强行顶到了一米六左右，靴筒上的挂锁让她无法擅自脱下靴子，和不近人情的细高跟狼狈为奸，把她的步幅限制成了不到二十厘米的小碎步，符合出身高贵的淑女风范。
最后盖上的头纱把她的视野范围缩小到了两米内，并且全都笼罩在乳白色的模糊滤镜下。头纱没有固定措施，但被婚纱完全拘束、只能抬头挺胸亦步亦趋的法艾已经没有能力取下它了。
法艾不知道苍塔公爵堂堂一介塔主竟有这种爱好，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但至少女仆们给她穿上了胸衣。
…………
在菖蒲的带领下，女仆们簇拥着被打扮成新娘的法艾离开房间，向宴会厅进发。
666号也在其中，她走在法艾右手边最靠近的位置，履行着自己身为贴身女仆的职责。
法艾一直偷偷瞟她，就在她开始怀疑莉姆莉尔被偷偷掉包了或者洗脑了，见势不妙准备撕破脸皮，大吼一声「Eden le Fae」就向菖蒲扑去的时候，莉姆莉尔动了。
左手悄悄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V字。
这个动作很隐蔽，法艾的视野又很差，差点就没看清楚。
……真是装的啊？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能信手拈来如此完美的女仆礼仪，全程看不出一点破绽……法艾顿时震撼于莉姆莉尔的适应力，原本以为她行走银河靠的是友谊魔法、火锅和逃逸速度，现在看来那些只是弥补细节的点缀而已，她的职业技能确实不容置疑。
为了顺利融入葬仪对象行星开展工作，强大的角色扮演能力也是必要的吗……
一行人走过螺旋楼梯，因为法艾步幅受限的缘故，仿佛经过了一段漫长而折磨的时间，终于来到空间站端部一个尤其开阔的楼层。
宽广得如同街道的走廊两侧点缀着一系列雌性人形生物的柔嫩手掌，都是在培养皿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实验成果，看起来就像观赏盆栽一样。而在走廊尽头，就是她们的目的地——苍色巨塔宴会厅。
此时的宴会厅已经为一场数十年难遇的盛会做好了充足准备——现任苍塔塔主、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的新锐女公爵，即将在这里迎娶另一个百年工匠世家的千金小姐。
但是众人的步伐突然停下了，因为有一个女仆快步从另一侧迎上，贴在菖蒲女仆长耳边说了一段悄悄话。
她的声音非常轻，幸好法艾的听力还足够应付：
“夫人，在闲置的储藏室隔间里发现了知更鸟的尸体。”
“……”
就当作没听到吧。
不知道为什么，法艾在听到苍塔给她安排的贴身女仆代号叫知更鸟的时候，虽然素未谋面，却有种这家伙肯定很快就会死掉了的直觉，现在竟然真的应验了！
女仆长沉默片刻，说道：“615号-‘麻雀’，就由你来代替知更鸟。”
“是。”
汇报情况的女仆走到法艾左边站住了。原来是615号啊，之前她好像被叫到过一次……
等等，之前被叫到过，是因为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菖蒲上来先让615和616两个人带法艾去换衣服，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莉姆莉尔之后就改了主意，这条命令也随之作废了，转而变成所有人一起跟到卧室门口，挑了十几个女仆给法艾穿婚纱。
马后炮地说一句，这条厚重、复杂如同刑具的婚纱大裙子如果只让两个人帮忙穿，还不知道要穿到什么时候……能在苍色巨塔这座实质上的猫耳娘公爵府中当上女仆长，菖蒲应该不会弄错这些细节，更改后的命令才算比较正常。
是什么影响了她的判断，让她多此一举点出了这两个女仆，又立刻改口？
朦胧的头纱反过来帮法艾遮挡住了表情，她眼睛骨碌碌一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莉姆莉尔——是莉姆莉尔的存在让菖蒲产生了多余的情感吗？
毕竟就算表现得再怎么逼真，残影就是残影，乱入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面对和真实历史中不同的突发情况，她们无法做出完善的对策，就像AI运行出了BUG一样。
可以想见，615和616两人本来应该是贴身女仆预备役，和传奇炮灰知更鸟女士一起的；而法艾乱入的千年前那位大小姐、后来的苍塔夫人，并没有带来本家的亲眷。
虽然这些完全是法艾的凭空猜测，但也给了她继续观察下去的信心。
“新娘入场——！”
有人在身后轻轻推了法艾一把。
她踉跄了一步，却又无法伸出手保持平衡，只能被迫迈着淑女小碎步向前挪动高跟，不知深浅地踩了下去。
她踩到了某种比地面稍高的柔软物体。
那其实是一种粉红色的陆生蝠鲼，和走廊上的玉手盆栽一样，是苍塔生命科学的副产物。莉姆莉尔扶着法艾把另一只脚也放到它背上，那物体就开始向前移动，充当了代步工具。
看来猫耳娘公爵还算有点良心。
此时这位神秘的苍塔塔主已经在一道花束拱门下等候了，她看上去大约三十岁，穿了一身笔挺的女士西装，橘色长发折叠扎在脑后，压抑着猫耳因兴奋而产生的抖动。蝠鲼把法艾运到她面前的时候，女仆们即被留在台下。
一只手掀开了法艾的头纱。
“我的新娘……你终于来了。”
法艾看到公爵的脸上戴着一副漆黑的半脸面具，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墨绿色双眼在观察孔后面闪着神秘的光。
“我乃是艾兰家家主，也是当代苍塔塔主。你可以唤我作夫君，因为从此往后你的命运就会成为我的附属品。”
“你将不再拥有自己的名字，任何人都只会用「苍塔夫人」或「艾兰太太」称呼你。你要以成为贞淑的妻子为目标，不断磨练三从四德，成为一名不会有辱于艾兰家之名的优秀女性。”
…………
法艾低眉顺眼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她之前被莉姆莉尔打过预防针，知道猫耳娘因为优越的先天条件，文明内部保留了相当多的落后成分，体制几乎可以说是停滞不前，但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典型的封建余孽。
大概也有时间是一千年前的缘故吧，外加了一份时代局限性。从小就受到自由平等博爱熏陶的先进现代人法艾小姐在心底冷笑一声，决定不和这种要被关进牛棚的家伙一般见识。
菖蒲双手过顶端上来一个方形铁盘。
法艾定睛一看，上面盛放着一副面具——白色的金属全脸面具，就像是女仆面具去掉了编号，为了体现苍塔夫人的尊贵，边缘有一圈金色浮雕，和公爵的深邃黑暗幻想面具不太搭调。
“这是我亲手打造的礼物。个性对艾兰太太来说是不必要的，就用它来让你记住这件事。不必担心，你很快就能适应黑暗；苍塔的技术可以让你无需进食就能维持生命，这样一来，你的躯体也不会产生污秽之物了。”
公爵用铁钳夹起面具，露出内侧烧得通红的铁皮，往法艾脸上扣过来。
不对不对，这已经是故意伤害行为了吧？要判刑的吧？法治社会啊！
虽然感觉不如慕斯塔星岩浆洗澡……痛感。
面具上没有任何开口，按公爵的说法，她似乎就是打算永远封住夫人的眼睛和嘴，让她从此不能看不能说，只能当一枚安安静静的花瓶。这就有点过分了，法艾还打算晚上找个机会和莉姆莉尔溜出来调查呢，得想个办法让她改变主意，至少开一对眼孔！
法艾嘴唇翕动，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念出了那个带有魔力的词语：
“「E·l·F」。”
是「Eden le Fae」的缩写，她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简化启动式，割舍掉了招牌的电影胶卷，但其他能力基本上都在。
虽然很不情愿，但不得不用了……
“……「再造余火」。”
就在她的注视下，滚烫的金属的橙红色中似乎混入了其他东西，某种具有特殊活力的能量，它趁公爵不注意，在眼睛的位置划开了两道不起眼的窥孔，顺便把嘴部做成了可拆卸的。
下一秒，铁面具烙在了法艾脸上。
“嘶……”法艾谦虚地觉得自己长得还挺好看，然而公爵竟然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本来就没有的好感度直接从冷淡跌到了仇恨。
法艾在黑暗中想着，她可以偷偷给眼睛开孔，可以仗着不死之身权且忍让，千年前那个真正的苍塔夫人又如何？
历史上的苍塔猫耳娘夫妇，是一对大力推动生命科学发展的才子佳人……其实这才是残酷的真相，还是某人为了阻拦法艾，用恶意扭曲了早已远去之人的形貌？
法艾低着头一动不动，脸角处不住冒出烧焦的青烟，小小的身体没有颤抖，陷在华丽的包装之中，像是变成了婚纱和面具的附属品。
但莉姆莉尔知道，那是她要发飙的征兆了。
平日里法艾小姐总是温和谦虚善解人意，比公爵的一通屁话更加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但那并不是她的全部。
仅仅只有一次，就是莉姆莉尔认定普朗克-V彻底没救、准备吃碗拉面就走人的时候，法艾在雨中用尽浑身解数向她伸出变小了的手掌，要借「圣夜篝火」独自赌上最后一把。
那时她散发出来的气质才有现在的感觉。她生在雨中，一世和雨相伴……她本身就是迫近的暴风雨。
平静、漆黑、庞大，
然后不知何时，就要将天空撕裂一个口子，咆哮着将疾风和骤雨灌注下来。
这一夜，似乎会非常的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