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大会堂的雕金沉香木门被一脚踢飞。
“竟然还能临时恢复一小片区域的认知覆盖,不愧是苍塔……十分有趣。”
声音很轻很软,像是在院子里晒衣服时偶尔闲聊起来的邻家女孩,却如一把钢刀般,穿透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直达他们的心灵。
会堂中原本整齐划一的祈祷祝颂因此而出现混乱,仅仅三个小节后,就彻底失去了同步。金碧辉煌的会堂景象紧接着也摇晃起来,像是风中残烛水中倒影,一副随时可能破裂的样子。
——来者是谁?
是什么人胆敢打断礼拜?
在神像下主持祷告的苍塔公爵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面具女仆。
平平无奇……吗?
公爵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强压着恐惧高声喊道:“继续祷告!那是伪神破械姬派来引诱我们堕落的恶魔,但只要我们心灵坚定,就不会受到她的迷惑!不要停止!不要停止!”
她高举起空白教本像指挥棒般挥舞,而在这虔诚圣洁的真言之下,宾客们也不再理会闯入的女仆,重新整齐划一地颂唱起来。
“Maria gratia plena、”
“Maria gratia plena。”
“Ave,ave dominus,”
“Dominus tecum——”
女仆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
“十分感兴趣。”
“可惜我的时间不多,恕不奉陪了。”
她紧了紧双手的丝绸手套,接着,右手食指缓缓指向天空——
“「Eden der Fae」。”
哗……。
响起了书页翻动的清脆声音。
一张张散发着柔和白色光芒的书页自虚空中浮现,围绕着女仆飞旋起来。
在旁若无人的圣歌合唱中,女仆沿着会堂正中央的红色地毯,旁若无人地踏出一步。
“Benedicta tu in mulieribus……”
踏出一步,厚重的女仆头巾掉落在地,露出犹如月光流转的银白及肩短发。
“Et benedictus……”
踏出一步,肃穆的女仆面具被三根手指捏碎,首先翘起的是一簇暗红色的刘海。
“Et benedictus frutus ventris……”
踏出一步,从破碎凋落的面具缝隙中,一双明亮如炬火的赤红眼眸刺穿空气,锁定了苍塔公爵,拣选出她逃走的所有可能性并加以否决。
那副仿佛不存在于现世、虚幻而朦胧,精致得令人产生恐惧感的容貌……与其说是女仆,不如说应当是女仆所侍奉的那位公主才对。
于是狩猎巨龙的公主说:
“「07」「13」,”
“消亡之物归还于我。”
哗啦啦啦啦啦啦!!
围绕她的书页突然像发狂一般,速度加快到出现了残影,数十页数百页汇聚起来,在她的身后堆叠、糊裱出了两个庞大的轮廓——
【No.27 白羊座的猎鹰】
【No.33 天蝎座的夜鹭】
“——业·火·拔·刀。”
…………
“苍塔的秘(心)密(能),我十分感兴趣。您能告诉我吗,涅奥丝公爵大人?”
纸制的偶像顷刻间崩裂,瑟菲·卡托布莱帕从书页暴风中缓步走出,手中拖着一把形状古怪的大剑,剑尖在身后地面上划出曲折的轨迹。
“Ventris tui jesus……”
她随手扬起一剑。
一位宾客的头颅应声滚落,和身躯一同化为泡影消散,却没有影响大合唱的继续。
“Ave maria……”
“Ave maria mater dei……”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由外向内,先左后右,瑟菲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清理作业,就像在休息日打理自家草坪;而那些无比虔诚的人们,身后的刀光剑影和声部逐渐减少音量逐渐降低的合唱亦无法阻止他们。
但是在《圣母颂》的衰落中,另一个轻松的歌声逐渐占据了上风。
“不要配合别人的规则、请随性一些,”
“不希望也没关系吗?透明得让人凝视,”
“谁都不会轻易向自己选择的世界低头,”
“秘密和秘密相连、秘密和秘密相连。”
坦白地说,她唱得很难听。
虽然细究之下每个字都咬在恰如其分的音调上,但到底是缺乏感情还是什么原因,整体听起来却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更多、”
“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更多、”
哼到副歌第三句的时候,就连BPM都被破坏了。
瑟菲开始仅仅重复着同一个词,重复着同一个挥砍动作:
“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
或者说那也不再是最低限度的歌声,只是一段卡壳的程序、惹人厌烦的嘟哝罢了。
杀伐!杀伐!杀伐!
不到五分钟时间,大会堂已经被她清空。
多亏了这些宾客只是一千年前的残影,死后并不会留下难以处理的尸体和血水,一扫而空之后,整座大会堂显得干净又空旷。
瑟菲反手拖着大剑,在演讲台下站定。
额前的红色挑染无风自动。
她和台上的公爵静静对视。
那双赤瞳中没有仇恨或厌恶,只有深刻纯粹的好奇,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这位在历史上留下了好名声的猫耳娘公爵。
公爵强撑着最后的威严说道:
“刺客,报上名来。”
“因果即为「业」,而我站在可能性的彼岸。”
“我是在问你的名字!”
“——绀色巨塔第九代塔主、瑟菲·卡托布莱帕斯。”
绀色巨塔?!
除了黑白巨塔之外,其余四座塔都是互不干涉的平等关系,彼此间没有多么熟悉,但公爵至少记得,绀塔的塔主还没有传承到第九代,而且也不是面前这位看似年轻却散发出死亡气息的诡异白发少女。
就像一尊死神,与脚下这座代表生命与心能的苍塔格格不入。
“绀塔是斗争与魔力之塔……对手无寸铁的善男信女大肆杀伐,就是你的「斗争」吗?!”
瑟菲没有理会她。
没有理会她,只是把反手拖着的巨剑在地上划出一个半圆拉到身前,刺入了地板。
左手在剑锷护手中央的复杂装置上无比轻柔和爱惜地拍弄一下,就好像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真实非虚,必不有假。】
大剑发出了声音。
是和刚才「Eden der Fae」报出27和33两个周目番号时同样的声音——瑟菲在原始代码基础上进行了彻底改良的大魔法。
大魔法在她脚下投射出复杂的法阵,魔力疯狂地向中央聚集,撕扯着覆盖整个空间的最后一缕幻象,将其作为食粮吞噬殆尽。
“「暗沉荧火」……”
大剑如断头台般高举于空。
——轰!
绝尽的一刀重重落下!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荧火渐沉、空气也为之凝结的昏暗里,光影瞬息万变。
等到一切重归寂静,已经再没有什么大会堂,也没有苍塔公爵了。瑟菲站在白骨森然的空间站胸腔中,抬头望向幻境中最后残留下来的「真实」。
升格之母雕像……
外层在宇宙射线的催化下变得斑斑驳驳,再也无法辨认原本那张慈祥的面容,但结构依然牢固。这就是瑟菲的目标,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No.23」的记忆。
「No.28」的瑟菲虽然毫无敬畏之心、大刀阔斧地把从初代传承下来的大魔法修改得面目全非——这是为了让后续的法艾“偶然觉醒系统”,随后被精心设计的UI界面和糖衣炮弹所迷惑,认为自己可能是漫游网络上某些垃圾小说的主角,于是在大魔法的诱导和协助下走上一条收集周目的道路,不知不觉中成为让瑟菲更接近完全的工具。
但令人惊讶(虽然也没人知道)的是,这样的瑟菲竟然也会亲自去获取某些特定周目的记忆,而不是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传统风格幕后黑手大BOSS一样,蹲在一个任何探测仪器也找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通过某种偷窥手段只是看着法艾冒险。
比如说就位于她上个周目的No.27,以及两百年后的No.33。前者是铁人叛乱时期的精锐士兵,而后者是曾一度登上银河悬赏榜单前十位的雇佣刺客,瑟菲就是看中他们的战斗力,为了保证收回「Eden le Fae」时能够完全压制住法艾小姐,亲自确保了这两个周目。
“那么——「No.23 牧夫座的知更鸟」。”
……
…………
“嗯?”
不对。为什么不对?
没有感觉到新的记忆涌入大脑的充实感。
瑟菲一半惊疑一半愤怒地望着雕像:“怎么可能——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制造谎言吗!”
话音刚落,瑟菲就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眯起眼缓缓转过头去。
“女仆为了让大小姐逃走,牺牲自己狸猫换太子,成为替身出嫁……你是这么以为的吧?故事里的公主总是渴望鸟笼之外的自由,那手段却是等待英雄去拯救她。谁又会在乎一介女仆的死活呢?”
站在控制室门口的,是一位女仆……那张面具上写着614。
“「知更鸟」?哼。这个代号,早就被我抛在身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