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星盘——也就是被莉姆莉尔取名叫「黄金时代号」的压缩自行车——之后,法艾起初还会想象自己将炽热的铁与火玩弄于指尖,于是便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底气,甚至能在敌军阵中长驱直入,在黑暗的宇宙间发扬一些畅快淋漓的侠义气概,去当个“英雄”。
但法艾小姐转瞬间就发现自己并没有挥舞钢铁和烈火的天赋,她的协调性很差,动作显得生硬而笨拙,她的手中应该是铲子和麦克风,而不是杀人的刀剑。
「No.38」的记忆确实如说明书般详尽,但照着说明书也做不好的事同样存在。
“唉,慢慢来吧……”
在法艾笃定那个铜质半球藏着秘密、和夜莺展开争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再次发生了新的情况,原本虽然猎奇但好歹还算生机勃勃的粉色肉腔竟然在短时间内枯朽下去,像是转瞬间从年轻人变成了迟暮老人,最后死去露出白骨。
法艾小姐的直觉告诉她:大抵是莉姆莉尔在苍色巨塔的另一边搞出什么事了。
但是幻境并没有消散,枯朽和消散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化作白骨”代表着苍塔的再演走到了尾声,但只要还没变回废弃空间站,就说明魔力和心能还有残留,她们还在幻境之中。
心能……是叫心能来着吧。
和魔力并列黄金时代的五种超级能量之一,唯心领域的顶梁柱。象征着生物的生存本能,在苍色巨塔崩落后迅速失传,这一点其他三种尚不知名的超级能量也是一样的。
比较奇怪的是,对应魔力的绀色巨塔并没有在大崩落中幸免于难——这事儿法艾比其他人更清楚,哈哈——可是魔法却完好地传承了下来,没有像其他力量体系一样断绝。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不是知道答案吗。”夜莺说。
“我知道答案?”
法艾复读了一遍。
我有证据?我怎么不知道?
没想到夜莺竟然偷偷学会了莉姆莉尔经典的“我便考你一考”——好吧,至少说明这个问题目前有解,法艾只能在痛苦中开始尝试拼接自己知道的零碎信息。
绀色巨塔和魔法传承……绀色巨塔最终毁于「No.28」瑟菲之手,据说当时留在塔内的工作人员及其亲属无一幸免,传承又是如何延续的?
……延续?
为什么一定是延续?
“魔法女神莉莉姆,《魔法与GameGirl修理技术》……并不是延续了传承,而是用一本教科书再造了全新的魔法体系吗?!”
法艾腾地跳起来,一切冥冥中的联系就在她眼前复现出了银发魔女在历史背后所行之事。
作为以火再造之神,她再造的并不是像猫耳娘所理解的钢铁或机械那么狭义的东西,而是更广泛、更形而上的……
而这,就是她的「无名战争」?
“快到了。”夜莺说。
法艾浑身一凛,仿佛发现了什么阴谋论真相而感到兴奋的纷乱思绪戛然而止,意识回到了枯朽的苍塔之中。
穿越宇宙的亘古光辉洒落在一间偌大的会堂中,而在这昏暗的照耀下,两个身影正在对峙。
614号女仆知更鸟。
615号女仆麻雀。
——也可以说,是「No.23」和「No.28」。
相差300年的两个法艾,在重演并被外来者改变的平行历史中,隔着时间线遥遥相望。
然后,在仿佛永恒的瞬间过后,有着银色短发和红色挑染的「麻雀」瑟菲说话了。
“人生五十载,去事恍如梦幻。放眼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她转过头,看向了法艾小姐。
…………
…………
和这位追踪许久的星球崩落罪魁祸首真正近距离接触,这还是第一次。法艾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害怕,即使她明知道这个瑟菲是真实存在的,并且随时都可能用那登峰造极的魔法杀害她。
“情况我大概明白了。”
法艾小姐说。
“难怪我总觉得周围的陈设和记忆里的最终版本有细微差别,如果再演的时间点比我以为的早了二十年左右,经过这段时间的损耗和更换,那就差不多能说通了。即是说……「Eden le Fae」!”
她忽然朝右边伸出手,捉住在那里生成的胶卷一端,具现化的条带状魔力瞬间拖拽着她的身体猛地一个移位。下一秒,她原本站立的门口处就被一丛深紫色的标枪雨覆盖。
法艾没有理会唐突发难的瑟菲,被铁面具掩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614号女仆身上。
“……即是说,史书盛赞的「苍塔公爵」,其实并不是给我戴上面具的那位,而是……是你吧?知更鸟!在「正确」的历史中,你趁着公爵续弦、大量外来宾客汇聚在苍色巨塔的机会,联合被迫联姻的夫人以及真正的615号女仆,导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大戏——”
“你摘下面具替代了堕入疯癫的前代公爵,然后就在那间发现尸体的储藏室里,把她作为「知更鸟」处理掉了。到头来,是知更鸟杀死了知更鸟。”
知更鸟没有回应法艾的指控。
瑟菲右手拖着大剑,左手托着一枚法阵,光影浮动,映照得她的脸颊也阴晴不定:
“绝无可能——猫耳娘在苍塔具有超然的地位,公爵根本无需佩戴面具,其他女仆又怎会看不出她被替换了?!”
“看得出啊。”
“——?”
“答案是:「只需有个公爵,无需公爵是谁」。”
法艾能感觉得到,无论是在关键时间之前就出现在关键地点,还是之前引导她见证消亡的运筹帷幄,无不证明瑟菲这个个体缜密的理性思维。她骗过了创造自己的「Eden le Fae」,在幕后窥视了法艾的传承700年之久,她的理想无论是好是坏都已经沉淀成了一种执念。
所以,瑟菲不会注意到人的细微感情,不会意识到公爵一次次砍下犯错女仆的手掌时其他女仆们隐藏在冷酷面具之后的愤怒,亦想不到她们竟敢明目张胆地取而代之!
最关键的是,她自作聪明地乱入了位于事件中心的615号女仆,而把法艾小姐发配到受折磨的苍塔夫人角色,这直接导致幻境中复现出的知更鸟失去了密谋的同伴,历史中成功执行的计划在这里根本没发生——因此,瑟菲不会想到「No.23」真正刻印在大魔法中的番号。
“真正的番号是——牧夫座的杜鹃!”
没错……是人心胜利了!
法艾让胶卷拖着自己左闪右避,在速度越来越快的长枪之雨中疯狂逃窜。
这个躲避方式是她临时想的。虽然目前为止竟然全部躲了过去,但她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和反应力开始跟不上了,而瑟菲显然还远远没到极限,甚至保持着一副好整以暇的轻松态度。
“你、你这是犯规!”法艾叫道。
我都抢先揭开真相了耶!你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在舒缓的BGM中跪倒在地破防,不甘心地让出这个周目的记忆,然后灰溜溜地撂下狠话撤走才对吗!
可是瑟菲和宇宙一样残酷,嘴上输了她就打算直接比比谁的拳头更大,只见又一轮枪雨倾盆落下,法艾只能用没抓胶卷的另一只手挥舞「伊甸之门」勉强挡开没能躲过的一根长枪——
下一轮呢?再下一轮呢?
在为了生存下去的挣扎中,法艾扬起眉眼望向仍站在另一侧的门下没有动的知更鸟。
她还在等待什么?她还在犹豫什么?
在彻底天翻地覆的再演中,她正在想什么?
【-Stage Select-】
【No.38 天炉座的灰椋】
星盘从法艾腰间脱离,在大魔法的操作下熔化变成一团铁水,变幻着形状,为法艾挡住要害部位。但它的体积有限,最终漏下的一根魔力长枪还是抵达了法艾的身体——
精准刺穿法艾紧握胶卷的右手,强硬地中止了她的飞行动作,划过一道笔直轨迹,将她钉在了升格之母雕像上。
“——唔!”
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科普,说烧伤是人能感受到的痛觉极限,再往上要么晕过去,要么就直接死了。因此清醒而完整地经历过慕斯塔星的熔岩灌没之后,法艾以为不会再有什么痛苦能让自己叫出声了……
但瑟菲告诉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魔力长枪仅仅刺穿了法艾的右手掌,但一股凶暴的魔力沿着手臂传入她体内,法艾感到肚子里一阵千刀万剐的翻滚,忽地被迫仰起头,一根长枪从喉咙深处穿过嘴巴戳了出来。
“——你的战斗能力比较低下,而多余的判断能力更加剧了这一点。如果你更加愚昧些,就像追逐胡萝卜的驴子一样替我收集周目,也许会活得更开心呢?”
“我为你准备的万能‘系统’能给你足够的甜头,你想要什么?强大的新能力,方便的小道具?就连一艘全新的飞船,我也能为你弄到。”
瑟菲的声音从法艾看不到的前方传了过来。
“…………”
「伊甸之门」从法艾的左手中滑落。
但再次出乎瑟菲意料的是,她竟然抬起空下来的左手,握住了口中突出的枪尖……
噗嗤、噗嗤。
把半根在体内生成的魔力长枪硬生生拔了出来。
法艾吐出一大口血水,炫耀似的朝瑟菲摇了摇手里的半截长枪。
她用虚弱的声音,朝远处如雕像般伫立原地的知更鸟喊道:
“你代替了前代公爵,让苍塔再次伟大,青史留名……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真正想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彻底抛下一切逃走,我说得没错吧?!”
“看看她,看看我,再看看自己!我们都是Fae,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认真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表情、你的怒火和你与生俱来的力量!然后逃吧,不要理会你曾经是如何承担了一切——你现在有一个顺从自己真正想法的机会,不是作为614号或是「Fae」,至少在这场梦里、逃出这座血肉烧铸的鸟笼,就像千年前的你没有去做的那样——就像千年后的我做到了的那样!”
“「No.23 牧夫座的杜鹃」啊!”
“须知在这世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