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法艾说。
“嗯？”
“苍塔，还需要葬仪吗？”
“你觉得需要就可以做。「为巨塔执行葬仪」写进履历看起来也挺厉害的是吧？关于这个，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
“没有绩效。”
“好消息是？”
“不用写述职报告。”
莉姆莉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瑟菲正巧张开翅膀，从机翼状的钢铁翅膀里射出无数细小的制导激光，和安娜喷出的玫红色集束射线在两龙之间激烈交织，炸成满天明亮光点，热闹又喜庆。
“履历有什么用，银心系统都不承认我的行仪合法性，终究只是个赤脚葬仪师罢了……”法艾悲伤地说道。
她上辈子整整50年都是遵纪守法的联邦三好公民，没想到现在却公然违抗银心系统的判断，干起了无证葬仪的灰色勾当，可谓是行走在犯罪边缘，其中的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法艾小姐不无绝望地念叨：“纸包不住火，我在这么多行星上的违法行为终究会暴露给银河刑警，从此留下洗不清的案底……”
“不是，你又没害人，哪至于这样？”
“我的一生就要黑暗下去，永远都暗无天日啊……暗无天日啊……”
“法艾小姐！”
“我在。”
莉姆莉尔翻了个白眼，“你刚才郑重其事交给我的那玩意，是从哪找到的？”
刚才……哦，是那个铜制半球。法艾揣着它跑了半天，甚至还和无法对抗的敌人打了一架，这才将它带了出来，就是因为她相信半球边沿上的那句铭文可能揭示了某个秘密。
“我不知道啊，都变成血肉魔窟了……”
看到莉姆莉尔把半球拿出来，法艾明知道这是莉姆莉尔拙劣的话题转移方式，还是不由得正襟危坐，等待她鉴别隐藏其中的真相。
离开幻境之后，半球也变得饱经风霜，但好在金属制品保质期比较长，铭文还可以辨认。
【Bon appétit】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确实是个天球仪，是否能借此窥见猫耳娘对星空的态度？
莉姆莉尔开口道：“这句话的含义是，”
法艾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可是她从无情的时间手中拯救下来的第一件珍贵文物——
“「祝您吃好喝好」。”
“——咦？”
舱外划过一道霹雳，将法艾和莉姆莉尔的脸映得通红。
“这是个铜锅吧？底下都烧穿了，估计是报废后堆在杂物间里，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法艾接过铜锅倒扣在自己头上，遮住了表情。
莉姆莉尔好心问道：“它都祝你胃口好了，要不要再加点餐？”
“不用！”
就让这件事成为黑历史吧，法艾想。
此时属于两条巨龙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瑟菲全身上下的装甲挂了好几处彩，可是安娜伤得更重，苍蓝光芒凝聚而成的龙躯趋于黯淡，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像是电视节目里失去了光的究极人，整条龙都显得摇摇欲坠。
“……安娜真不需要帮忙吗？”法艾还是忍不住问。
莉姆莉尔却望着宇宙空间的另一处——和其他方向别无二致的漆黑夜空，好像一只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角落发呆的猫。
“来了。”她说。
只见瑟菲甩开安娜，在太空中高速游曳，仿佛跳起了某种仪式性的舞蹈。
在她身前，一个巨大的法阵瞬间展开，从龙身上洒落的星光化作墨水勾勒出细节。
法艾扒在玻璃幕墙上，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用游戏术语来说，瑟菲这是要发动关键灭团机制了……但狩龙公主不是游戏开发商，并不会给玩家留下解开机制的手段。
从法阵之中，一道猩红的圆环浮现出来。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足足七道圆环锁定了低垂龙头的银河龙，这下就连对魔法几乎一无所知的法艾也看出了瑟菲想要做什么——恐怕是毁灭性的轨道炮击！
瑟菲的声音如同背景旁白音，穿透在场两人的耳膜，直达她们的脑海：
【十分有趣。】
【你那传承自乐园魔女的密匙，和年纪轻轻就已千锤百炼的技术，让我忆起了一些往事。】
【值得佩服，银河龙。我恐怕百年内都不会忘了你吧。】
【但你终究只是生在没有我的时代的凡人罢了。】
术式对象锁定，源于「暗沉荧火」的莫大压力让远在企业号上的法艾都感到呼吸不畅，恐怖的能量开始在法阵中央汇聚。
“安娜，不……”
【这就是毁灭的龙诗！】
汹涌澎湃的猩红光芒点亮了宇宙的一角！
嗡————
在连空间都为之颤抖的死寂洪流中，安娜一本正经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安娜，紧急脱出！”
银河龙覆盖着红色尖刺装甲的龙脊向两边打开，安娜的身影从里面显现。
噗嗤！
发出了听起来有点潮湿的怪声，一道巨力将她从伤痕累累的龙躯中弹射出去！
然而毁灭的龙诗早已锁定了方位，此刻失去了正确的效果对象，就连瑟菲本人也无法临时调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力洪流吞没了安娜褪下丢弃的巨龙外皮！
相当于一座恒星系被不计代价压缩成一条直线的庞大魔力刺穿了宇宙，在光束经过的地方，时空间结构似乎也变得脆弱了。
就在那脆弱的条带之中——
出现了一条和「Eden le Fae」相似的电影胶卷。
不对，不是胶卷……那是一道铁轨！
曾在仙后27造访过一次的银河列车666号，从撕裂的空间中逆着光行驶出来！
“为什么啊？！”
法艾已经很注意让自己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她知道莉姆莉尔的回答一定是：
“宇宙没有义务让你理解。”
大魔导师、巨塔塔主、星球崩落设计师，这些都是瑟菲所享有的威名，她几乎可以代言「个人英雄主义」的极致……
但是个体伟力再如何强大，又怎赢得了每根螺丝都由唯心机器人工匠班亲手打造、灌注了炽热的团队羁绊和匠心精神的末班银河列车！
时空龙被爆冲出来的火车头直中胸膛！
漆黑的机械龙躯裂开一道道可怖裂痕，被顶在车头上，弯折的龙翼和龙尾在凭空生成的铁轨上迸出火花和闪电，几个呼吸之间便被暴力拖行了数十公里！
莫忘的声音从音响中响起：
【比银河横断铁道更快！】
【婚宴寿宴庆功宴均可承接！随机时间随机地点，B-666号为您服务！】
这个明显是事先录好的广告词，可能设置了会自动在路过飞船的附近公共频道里播放，莫忘的营业声线……听起来有点恶心。
瑟菲扑扇着翅膀脱离了火车头的控制，甩了甩龙头，从嘴里呼出一口夹杂着黑焰的喘息。
“没完没了，甚是无趣……”
她扫视了企业号和666号，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庞大的龙躯从星间忽然消失。
如同剪去了过渡帧似的原地消失了。
…………
法艾长出一口气，坐倒在地。
她心有余悸地问道：“为什么莫忘会来帮我们？”
“银心联邦公民应当协助执行公务。666号在仙后27停泊得够久了，大概是在去往下个星球的路上和安娜偶遇，于是被叫过来帮忙了吧。”
大家齐心协力终于赶走了恶龙瑟菲，取回了牧夫座星域的和平，然而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居民了……立下汗马功劳的666号没有直接离开，减了速示意企业号靠近登机。
莉姆莉尔在驾驶台敲了两个键，航行控制程序自动开启飞船接驳流程。
她收拾起煎炸过牛排和土豆片的「圣夜篝火」，轻松随意地问道：“法艾小姐，你要给这帮猫耳娘做葬仪的话，就只有现在了。”
“嗯。姑且唱首送别的歌吧。”法艾说。
“不过我有点好奇，刚才从雕像里掉下来又被你塞回去的玩意是什么？”
“前公爵送给夫人的结婚戒指。”
“她们之间真的有过爱情吗？”企业号缓缓离开苍塔领地，莉姆莉尔回头望着，曾经盛极一时的六柱巨塔之一只剩下了太空垃圾般的残骸。
“谁知道呢？……人的想法和感情，是连宇宙也不知道的秘密啊。”
法艾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她清了清喉咙，就打算开始唱歌——
沉眠安息是时间赠予每个生命的终极平等，因此这首歌不仅是为了真正历史中追求公义的前夫人和扛起责任的知更鸟，也要送给公爵和所有构成了这座牢笼的血肉齿轮。
假如他们也能像法艾一样多少次、多少次以不同面貌重新开始，他们会跟随知更鸟的残响做出不同的选择，超越身后每一分每一秒的自己堆积而成的巨大的「我」吗……
谁知道呢。
“雨声大了许多、雨声大了许多，”
“如果能重来，”
“或许会有所不同？”
“用陨石包裹的心还没来及拆开，转瞬被过往击成粉末。”
“还没有遇见呢、还没有遇见呢，”
“裹挟着梦想，”
“一起也消散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