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说宗申人都是杀人狂，要么就是嗑药像喝水的飙车党。”法艾说。
“那你听错了。”亚托莉说。
“视线对上的瞬间就是决斗的信号？”
“没有这回事。”
“也不会吃小孩，或者像满月狼人一样对着脉冲星的冲天光柱怒号？”
“怎么可能啊？”
好像说得也是，至少亚托莉看起来就……还挺正常的？两只眼睛一张嘴，还会唱歌呢。
法艾平日里与人为善，何况亚托莉这年纪在她眼里也和小女孩差不多，属于是可以和莉姆莉尔当同班同学的范畴，先前的矛盾虽然不小，但如今胜负已分，就没必要继续维持敌意了。
正所谓“台上对手，台下朋友”……这么说显得很公式化，搞得好像是竞技类动画片里挥洒青春去争夺什么比赛冠军的主角，和不打不相识的配角初次相识，大概就会说类似的话。
法艾很讨厌竞争和PK这类字眼。
她不喜欢失败，更不喜欢亲手给别人带去失败。为什么就非得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呢？她希望大家都能快快乐乐的，不乐也行，但至少不该承受梦想破灭的痛苦。运动也好偶像也罢，只要存在竞争的地方，就是用其他所有人的痛苦去垒筑那个站在顶端的唯一之人的荣耀和快乐。
法艾小姐不想成为那个唯一。她想向那些被牺牲被踩下的人伸出手，为他们……唱歌。
毕竟这个世界不需要竞争就已如此残酷了。但歌已经唱了两首，现在还有问题亟待解决。
“刚才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听到法艾不依不饶的追问，亚托莉脸色非常难看，缩着脖子支支吾吾。
“那个……我想确认一下，你，不，您……您是那位仙后座的法艾吗？”
“呃？我现在确实住在仙后27。”法艾不明所以地答道。
亚托莉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我喜欢黑暗，因为黑暗能让我忘记鲜血的腥味】……”
“哈？”
法艾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啊！”
是那本《花花公主》创刊号！摄影师胡搞瞎搞写的黑暗系宣传文案！最后也完全没改，甚至发行到仙后27以外的星球了吗！
“那个是角色扮演，角色扮演啦……”这下轮到法艾如坐针毡了，“其实我是守法好公民来着，天地良心，标准的守序善良阵营。”
“劫持皇族的守法好公民？”
“非我也，银心联邦也。”
“？”
“我守的当然是联邦法。联邦教育法规定，每个智慧生命都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并且每个教师都有保证这一条得到实现的义务。”
尽管刚刚还在为那句匪夷所思的广告文案尬得脚趾抠地，在说到「教师」这两个字的时候，法艾的语气就霎时认真起来，望向舞台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柔和。
是小雀抱着她的吉他上台了。
法艾说：“我不想看到再有孩子连书都无缘去读……即使是在这黑暗时代里。”
“……”亚托莉低下了脑袋，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雀要表演的单人弹唱曲目，好像是最新潮的非公民音乐，法艾之前没有听过。
她清了清喉咙，在拨片划出弧线的同时，意外低沉的嗓音响起：
【预备、各就各位、】
【一二三跳！】
【跳进染缸——】
不像法艾刚才那首歌那么激烈和反抗，而是混着讽刺和抒情的控诉，像是在把从古至今生活在猫耳娘星的非公民的苦难讽刺地叙述出来，而对近在咫尺的压迫者的控诉却显隐晦……
法艾抬头想看看其他听众的反应。
“——咦？”
在沉默的人群中，她却看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熟悉身影。在靠近大门的地方，靠着立柱站着一个身穿乳白色连体衣的姑娘。
安娜怎么会在这里？
安娜和法艾对上了视线，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严肃脸庞（只是在发呆）漾起毫米级的笑容，像游泳一般拨开人群向法艾走来。
总觉得让她和挂着夜莺名号招摇撞骗的亚托莉遇上不会有好事，法艾主动起身迎了过去。
“法艾小姐，法艾小姐。”安娜原地轻轻蹦跳着凸显自己的存在，向法艾招手。
“安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法艾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你一声不响就跳船，我担心你才跟着跳船追过来，结果不仅跟丢了，还差点被猫耳娘抓走解剖……”
安娜的声音里满是歉意：“法艾小姐，对不起。这是秘密任务，安娜不能详细说。”
……秘密任务？
是银河刑警的工作吗？原来如此……可保密等级高到连去向也不能对亲属透露的任务，会允许安娜中途开小差来听演唱会吗？难道说，她是为了优先保证法艾的安全，才临时脱离任务……
法艾不无感动、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道：“这样可不好哦，安娜。虽然我很高兴，但还是任务优先比较好哦。因为你的工作是要保护所有守法公民，而不只是我一个人……”
“现在，就在任务当中。”
“现在？”
“嗯嗯。”
法艾猛然回头看向对这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亚托莉。终究是东窗事发了吗？对不起，虽然我们已经和解，但还是没能保下你……
“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一个偷了东西的贼（指夜莺的称号）？”
“是的。”
“她是不是很年轻，有着灿烂的金发，还会唱歌？”
“是的。”
“她是不是来到比邻星B的外星人？”
“是的。”
果然……那还用说？
法艾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抬手指向亚托莉，大声揭发道：“警察大人，就是她！”
安娜说了声谢谢，穿过人群向亚托莉走去。法艾不忍心再看，从另一边贴墙走到舞台下方；此时小雀时长3分钟的歌曲已经到了尾声，把最后一句用喘不过气般的声音低吟出来，随后就像失去了全部力气，向前垂着上半身，沉浸在了余韵之中。
垂着上半身，歪过头看到了法艾。
法艾朝她轻轻鼓掌。她朝法艾也比出一个V字——幸好没有再翻过去。
周围的人潮开始涌动，以非公民为主的观众向台上聚拢，所有人都簇拥着小雀，也将法艾推到她面前。
“……法艾小姐。”小雀略显羞涩地呼唤道。
“我在。”
“真的很感谢你，让我在这颗星球上的最后一天变得如此完美。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怎么说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在微妙的气氛中法艾也稍微有点羞涩起来，“你不会突然告诉我说，宗申人的寿命其实只有十几年，你用几年时间找到了音乐，又用十年把它打磨到足以上台，就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盛大的演出来谢幕……”
“草，为什么会有这么具体又狗血的想象！”
呃，是因为有慕斯塔星的既视感？法艾没有说出口。总之这次旅程没有任何人和星球受到伤害，那就是好的。法艾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欸……。”
小雀呆住了。
“我想，至少在仙后27，你应该有机会念书，想继续搞乐队也可以找我一起……”
话没说完，法艾就感觉自己被抱住了，抱得很紧很紧。
“要搞的。……而且要搞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都不能作数……”
少女在她耳边嗫嚅，呼出的温热气息刺激耳朵，法艾不禁浑身一个激灵。
“法艾小姐，看到旁边的窗户了吗？”
“看到了……？”
“我要你向我保证，会站在我这边。”
在她的话语中，潜藏着某种强烈的欲求。
法艾这几个月也算见过世面了，直面过莎芙泛着文艺气息、含蓄而青涩的告白/告别，便能察觉到感情的细微差异，小雀温润的身体越过电吉他紧贴过来，其中含义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那不是一见钟情的邂逅好似命运般从天而降，其中混入了别有所求的问心有愧，像是软玉有瑕，光鲜亮丽的行星都会不曾属于她，其中的痛苦压抑带来了对摇滚源源不断的需求和灵感，也在她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只是个15岁的孩子，却又被逼迫得不只是个15岁的孩子。
所以法艾会这么回答小雀：
“我保证。”
“那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要向我提问。”
“好。”
几乎只有一秒钟的沉默。
在不知不觉中，周围观众已经如潮水如浪涛般，裹挟着两人靠近了小雀所说的窗边。
在窗边，两人稍微松开了怀抱，只为确认对方的眼神——小雀眼角带泪，她在寻求一个生来未曾得到过的保证。
而法艾在寻求一声来自孩子的呼救，以说服自己成为真正的法外狂徒。
她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预备，”小雀说。
“各就各位，”法艾说。
““一、二、三——””
““跳！””
哐嚓！！
搂在一起的两个少女忽然向着同个方向暴起，肩膀齐齐撞碎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簇拥着她们以背越式跳高的优美姿势翻过窗台，从live house飞扑出去！
而窗外，就是万丈高楼勾勒出的钢铁深渊！
“跳进染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