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法艾和小雀的是一块滑板。
充满科技感的拼接线和光条,尾部还一左一右安装了喷气口,正向外喷出蓝色的焰尾。
“反重力冲浪板,”小雀解释道,“我每天都骑这个去打工。一起驾驭疾风吧,法艾小姐!”
“啊?!”
法艾小姐还记得反重力冲浪板的故事,尤其是那句「每年的挑战者都是生面孔」。她可不想成为老面孔之一,吓得像八爪鱼一样抱在了小雀身上。
小雀发出了痛苦中带着点享受的声音:“法艾小姐,太紧了,太紧了……!”
“这宗申玩意儿太快了!你先向我保证驾驶过程中的安全,我再松手!”
“你就是那个最不安全的因素……”
好像是哦。
而且摔下去又怎么样,光是来到比邻星B这么短短一个下午,法艾就已经主动或非主动地体验自由落体至少三次了。她只是……还没习惯。
法艾松开她,转而蹲下扒住滑板头部。
小雀整理了凌乱的呼吸,控制反重力冲浪板划出连续几条大弧线绕过眼前的楼群,引起了法艾一阵阵惊呼。
冲浪板持续减速下降,最后来到了一片接近人造自然环境的远郊聚居区,一条街道上空。
“这里是「齿车街」,非公民比较多的几处地方之一。我们可以在这儿暂时歇歇脚。”
“我确实需要歇一歇……”
话说“暂时”是什么意思?又没有人在后面追杀,有什么紧迫性吗?
小雀在离地还有好几米的地方就直接朝下纵身一跃,等滑板高度继续降低后,正好站起身,朝蹲着的法艾伸出手。
“这是什么,撩妹流程?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到底撩过多少人了?”
“嘻嘻,被你发现了。”小雀笑着牵引法艾下车,收起了自己的反重力冲浪板。哪怕是在收纳状态下反重力场也还在维持着,它静静飘在小雀背后,就像浮游炮似的。
“搞乐队的人啊,总是免不了要和很多女生发生一些故事……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爱人的能力,也是我们的宿命。”
“你才几岁,早恋是吧?尽给我扯淡!不去上学在这里早恋,我便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法艾拔出工兵铲就作势要往小雀头上拍去,金发少女捂着脑袋左右躲闪,嘴里还在叽叽喳喳:“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我想在旅店房间里体验老师的厉害,您看可以吗?”
“还敢开颜色笑话?!把几小时前那个内向又认真的小雀给我还回来!”
小雀吐了吐舌头:“这才是真正的我。那些都是演技、演技而已。”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齿车街上人来人往,一位扛着麻袋的大妈从两人旁边走过,抬头用似有些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法艾,转头问道:
“雀子,你又拐新的小姑娘回来了?”
“什么叫拐?李妈!……交流音乐性的事情,能叫拐吗?”
“还是把‘音乐’两个字去掉吧,不然我怕你心里不安生。”李妈白了她一眼,走了。
法艾默默举起工兵铲护住自己的身体,一只手已经按在那个功率不是很足够的激光枪的扳机上,同时往后退了半步。
小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真没有这么夸张……毕竟和同龄人接触比较多,会给人留下这种错误印象吧。但其实我们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而在房间里密谋呢。”
“为了人类繁衍大业吗?我寻思只有猫耳娘可以双雌生殖啊?”
“那你可真是误会我了……”
“其实宗申人也可以双雌生殖?”
“不是!不可以的!”
小雀拼命摆手否定着,突然愣住,问道:“……你知道我是宗申人了?”
“嗯,你在台上的时候,我和亚托莉聊过了。她是你的同族,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就是把你接回宗申母星玛土撒拉。”
小雀的脸色忽地灰暗下去。
她拉起法艾的手,穿过人潮往街边走。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她呢?”
“你不想见到自己的同胞吗?”法艾问。
小雀的背影在人潮中显得很瘦小,就和两人刚见面时差不多。
“「同胞」,哈哈。我在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长大,有我自己的朋友和更胜亲人的亲人,我要那些把1岁婴儿绑在冲浪板上流放出去的同胞有什么用?”
“……”
小雀带法艾走进了一条小巷,东拐西拐,钻进一间昏暗的门庭。
霓虹灯在昏暗的深处亮起,原来是一家装潢粗糙的酒吧。
“他们在我的襁褓上写,我的名字是「普莉梅拉」——但我给自己取名叫小雀,并且从今往后都一直会是小雀。”
“那好,”法艾毫不意外,“那你就告诉我如何帮你打发掉那些人吧,小雀。”
“嗯,”
小雀在霓虹灯条下转过身。
“我会自己走掉的;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唱歌。”
她紧紧握着法艾的手,握到有些发痛。然后她松开了,走进柜台旁员工通道更深邃的黑暗中,彻底隐没了身形,独留法艾一人站在灯光之中。
“我去做些最后的准备,法艾老师就在吧台稍等一下吧。你想喝一杯也可以,记在我账上。”
好吧,等就等吧。
但气氛都这么好了,还有什么秘密准备是不能让法艾看到的?所以青春期的小女生啊……
法艾随手拉开一张板凳坐下,指节敲了敲桌面,一位长发飘飘的男性从L形吧台的另一边旋转着靠过来,笑问道:“下午好,想喝点啥?”
“天鹅座快乐水。”法艾没好气地说道。
酒保仍是笑着:“那是违禁品吧?真是人不可貌相,你一定是位不得了的法外狂徒。”
“没错,我曾经亲自谋划了好几颗星球的崩落,让生活在那里的整个文明陪葬,所以我喝酒也不打算付钱。你最好识相点。”
“哎呀哎呀……”
酒保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苦笑,然而在法艾搬出小雀名字之前,另一个声音忽然插入结算:
“也算我一个。我比她更厉害,我摧毁了好几个平行世界!猫耳娘,我罩的,懂?”
法艾拔出工兵铲就朝旁边狠命拍下去。
铲面被一根纤细的手指顶住。
银发魔女撑着脸颊,对她露出微笑。
法艾叹了一口气。
“我开玩笑的,刚才小雀说记在她账上。给我一杯牛奶吧。”
“我也开玩笑的,也记在她账上。一杯椰林飘香。”
你认识小雀吗你就要她请?!
但是看到银发魔女还是这么没脸没皮的样子,法艾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就像看到太阳又从东方升起了一次。
酒保的动作很快,给两人上了饮料,说了句慢用就旋转移动去了吧台另一端。
银发魔女戳了戳漂浮在乳白色酒液里的球体冰块,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法艾等了半天,发现她真的就是在闷头喝酒,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宁静问道:“这次又怎么了?”
“没怎么,正好路过而已。”
“你路过得挺频繁啊?……刚才说的‘摧毁好几个平行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怎么摧毁的?”
“听说过热寂吗?”
“听过。”
“差不多就那种感觉。宇宙是开放的,热力学定律被打破,最后就连概率论也失效了。”
“感觉?!”法艾不满地叫道。
“银河联邦中那些希图在历史的长河中照见未来的人们,长期以来一直设想会有一场将要降临的天灾。那会是所有智慧生命的生死危机,唯有依仗前所未有的万众一心与前仆后继方能克服———如果真有可能克服的话。”
“流行的关于何为这场天灾的本质的预测相当异想天开,比如系外掠食者入侵,再比如唯心主义机械星火燎原,又或是其他世界线的继位战争波及而至,但是……”
银发魔女赤瞳闪烁,酒杯再次靠近她的口,玻璃将那娇嫩如少女的两瓣薄唇衬得发亮。她涂了柠檬味润唇膏,法艾能闻得到。
她说:
“如今显而易见的是,”
“那个天灾一直都会是我们。”
…………
“……咦?”
“而这就是我为之奋斗探求一生的真相。所以我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深红魔王」。”
银发魔女咧开嘴,露出魔王般的张狂笑容,但法艾从她的眼睛深处却看不到一丝疯癫——然而也没有作为罪魁祸首的类似愧疚的情绪。
她很平静。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为什么……”
“往后余生,我都会为此而活。早就决定好了。”
哐!
法艾猛然站起,带倒了原本坐的椅子。
“那么,就去和你的女儿们说啊!告诉她们你的苦衷和努力,至少不要让莉姆莉尔那么担心你!望月和安娜,拿着你传承的技术,却只能让我夸她们用得好!”
话音未落,酒吧里好几道视线随之投射过来。法艾已经习惯了被人注视,但因为这种原因还是第一次,感觉有点害羞,脸也微微红了,但还是强顶着站着不动。
银发魔女靠到轮椅靠背上,声音发涩:“无论在哪条世界线上,我一直都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给我咬紧牙关!像你这样的大人,我要修正你!”
法艾一拳干在魔女脸上,这次她没有躲闪,任由脑袋顺着冲击力往旁边歪过去。
“这就是青春吗……明明是个比我还大几百岁的老登……”
她眯着眼睛还没感叹完,忽然若有所感地猛一抬头,连剩下的大半杯椰林飘香都没来得及管,摇起电动轮椅一溜烟不见了。
法艾翻了个白眼,她都不用想就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
酒吧大门被再次推开。
安娜把被风吹乱的侧发撩到耳后,亮出了刑警执照。
“银河刑警、番号999、安娜。”
“请所有人保持安静,不要离开座位,积极配合警方调查——连续飞船失窃案的重大嫌疑人「普莉梅拉」就藏在这家酒吧里,如有包庇,以从犯论处。”
说到「从犯」两字的时候,安娜的目光穿过店堂,
落在了刚刚把喝完的玻璃杯顿在吧台桌面的法艾小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