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满溢的门扉在莉姆莉尔身后缓缓关闭。
再度获得这个名字的时候,围绕莉姆莉尔的不是三年前初来乍到的迷茫和违和感,而是足以支撑她走向生活的勇气。
莉姆莉尔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正如她曾唱过的那首歌——
「I feel you by my side.」
少女回头望向身后。
银色的门扉之间,星空与大海交界之处,过去和未来在地平线上融为一体。
构成捌桥镇的线与面逐渐褪去颜色,向上空飘浮崩解,显露出它们与星星别无二致的原貌。莉姆莉尔好像听到雪诺和劳伦斯的声音,父女俩在她的耳边低声告别:
“新世界把我们托付给你。”
…………
比邻星B崩毁的东半球大陆,最终在行星级悖论引擎和重力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错落有致的浮空岛群——就像打乱重组的离散拓扑。
非公民舰队穿过板块的缝隙,排列整齐、安静地向星空飞去。
他们身后是被掩盖了数千年的星球真相,丑陋的灰白色干裂地貌。这颗行星真正的地貌。
从来没有什么露希法琳的应许之地,在不稳定的半人马座三星系统摧残下,比邻星B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死寂星球,没有任何天然宜居度可言,就和偌大宇宙中无数歪瓜裂枣的星球一样。
法艾小姐站在一座岛屿顶端,目送小雀驾驶的「真理VI」飞在舰队最前方。
被当成躲避通缉的幌子,被莫名其妙拉着一起逃跑,这份主犯和从犯的孽缘差不多也就到这里结束了。幸好,大家都还活着。
“我总算被JK骗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法艾嘀咕了一句。
然而,是因为小雀笑起来很可爱吗,法艾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少不满。这么说显得像个被青春无敌金发美少女勾走了魂的女同性恋,法艾决定把这份情感归类于老师看到学生独立的欣慰。
随着地貌剧变,精心设计的大气循环被物理定律撕裂,穿梭于飘浮地块间的八级大狂风呼啸着,把法艾的发型吹得骄傲又放纵。然而安娜接城堡里的幸存者去了,身旁没有其他人——这让法艾松了一口气,并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法艾小姐!】
……宁静转瞬即逝。
铁灰色的机甲「石像鬼II」从地块边缘探出头,抬升到法艾必须仰着头看的高度。
【您在这里!普莉梅拉殿下让我来接您。】
“她接受这个名字了?”法艾问。
【是的。她说,如果宇宙对宗申人和非公民都是同样的无情,那她想尝试两个都救。】
“还说起大话来了,那丫头……”
「石像鬼II」向法艾伸出狰狞的铁爪,在悬崖边摊开。法艾扶着一根手指跳上去……
“哇嗷!你这指头也太尖了吧?!”
然后抱着鲜血淋漓的手掌惨叫起来。
【不好意思,爪刀忘记收起来了!】亚托莉忙不迭道歉,发动机甲加速向舰队追赶而去。
在她们身后,被劈作两半坠落的女皇城堡与空气摩擦成两团火球,将猫耳娘宫廷数千年来囤积的荣耀与财富烧成锦绣的灰。
一道黑色流星划着弧线从城堡底部飞出,擦过灼热炽红的钢铁表面,穿行于雪花般的高空坠物之间,极速接近「石像鬼II」。
法艾把手上的血在铁皮上胡乱抹掉,焦急地问:“安娜追过来了,不能更快了吗?”
【你们不是谈妥了?】
“可能她回过味儿来了吧!”
【啊?!】
之前在大灵峰之所以没被直接逮捕,完全是因为天气仙人先拉扯出了一片安全区域,才给法艾创造出了打感情牌的条件,而不是感情牌让安娜放弃逮捕;其想当然程度犹如弱小文明试图感化排外军国,就因为军国给了银心联邦面子。
现在大灵峰裂了,星球地表也碎了一半,更是给小雀和法艾的罪行层层加码,那些“同龄人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已经无法继续忽悠安娜……
总而言之就是,上名单了。
在「石像鬼II」加速逃逸的那个瞬间,法艾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催眠安娜的可能性。
不行啊、不行啊,现在还只是在安娜面前很尴尬,要是真的穷途末路下此黑手,连莉姆莉尔和望月灯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更愧对银发魔女的信任和(前)人民教师的名誉。
法艾充分体会到了有些犯罪分子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彻底坠入罪恶深渊的心路历程。
就在她进行激烈心理斗争的工夫,安娜已然将机甲纳入了自己的有效射程内,高声喊话:
“前面的人听着!”
就到此为止吧。
现在主动去找安娜自首,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吧……法艾面如土色,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人生从此就要跌入谷底,永远都暗无天日……
“穷凶极恶的绑架犯亚托莉,在此劝告你,立刻释放你手中的人质!”
“欸?”
“如若继续强迫无辜的联邦公民、参与你们的犯罪行为,将涉嫌绑架胁迫,数罪并罚!”
欸——?
法艾惊愕得说不出话,原来我是无辜公民来的吗?是被胁迫的吗?
“安娜看到了,你用机甲的锋利爪子,折磨伤害法艾小姐!”
法艾连忙把基本已经愈合的手掌收到背后。
【欸——?】
亚托莉也发出了不知所措的声音。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她先骗了我啊?!刑警小姐,我怀疑你在种族歧视!】
“宗申人都是潜在罪犯!”
【说出来了!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漆黑的机械龙从百夫长下方绕过,瞬间就堵在了亚托莉前方。「石像鬼II」作为宗申文明国宝机甲,速度性能确实不俗,可在安娜面前好像一个笨拙的胖子,两者的机动性差距犹如天堑。
“安娜就对你的阴谋早有预料,你是不是打算以法艾小姐为人质,换取舰队安全撤离?”
【欸?啊?】
法艾大喊:“是的!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刚才她自言自语作战计划,都被我听到了!”
“银河刑警执法时,以保障公民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安娜横竖反抗不得,看来只能任由你们带走那些飞船了……”安娜痛心地说道。
【咦……那在离开以后呢?】
“安娜是猫耳娘文明特派员,无权在宗申文明境内执法,只能申请引渡。”
【原来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沉默。
安娜的意思有些过于明显,甚至连不擅长复杂逻辑思维的宗申人亚托莉都听懂了。“我是不是应该放些狠话,巩固一下角色形象?”亚托莉小声征询法艾的意见。
“不用了吧,我们就在这儿互相端详,等到飞船离开比邻星B领土就好了……”法艾小声回答道。
可是,事情真会如此顺利吗?
只见一抹金色沿着机械龙的背脊攀登而上,趴在了两只天线龙角之间。
是劫后余生的玛丽小姐陛下!
往日光洁柔顺的毛发沾上了灰尘和污垢,侧腹部甚至被烧秃了一块,看起来像条可怜的流浪狗,任谁也无法想到她贵为猫耳娘的女皇。
“机甲手上的那个女人……”玛丽小姐说。
“你说法艾小姐?”安娜问。
“叫法艾吗,朕要通缉她!以猫耳娘文明的名义,对她发起全银河范围的通缉!”
“欸欸?!”
“那个气味,朕绝不会闻错……”金毛犬耸动着湿润的鼻子,“她用了锻造术!她剽窃了猫耳娘的神赐——不容置疑的盗火之罪!”
这下麻烦了。
安娜眼神闪烁,差点就产生了让这条不知好歹的狗从这里跳下去自杀的念头。
法艾原本还在庆幸安娜放了几人一马,突然又引到女皇的仇恨,差点也产生了从这里跳下去自杀的念头。
她捂着脸尝试装可怜:“女皇陛下,小民冤枉啊!情况紧急……”
“盗火就是盗火!而且,你的锻铸掺杂着禁忌的潮湿气味,在女皇代代传承的密卷中,分裂了露希法琳神名的大罪人——”
“「Eden le Fae」!”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胶卷卷在法艾腰间,瞬间一个高难度的凌空摆荡,将她从「石像鬼II」掌心送至安娜头顶,大吼一声扑向玛丽小姐,起手就是一套一气呵成的锁喉绊腿!
玛丽小姐汪汪大叫:“光天化日啊!谋君弑主啊!”
“你是谁的君,又是谁的主了!”
金毛犬拼命地挣扎,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法艾的眼神。
在那双平平无奇的黑色瞳孔中,有光存在。眼底凝滞的矩形光斑,是印刻记忆和灵魂的胶卷高速运行的迹象。
然而,就像突然看向时钟会感觉这一秒格外漫长似的,在成为定格画面嵌入金毛犬大脑的某个瞬间,那恰好一格的形状——
就像是一扇藏在眼瞳中的辉光之门。
“「锻炉」……?”
法艾锁着玛丽小姐的脖子滚在地上,沉浸在与狗的搏斗中,忽然又听到另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
“你们还真是打得热火朝天呢?”
莉姆莉尔顶着铁锅,踏着轻盈的步子沿机械龙的脊背缓缓走来。
从因果地平线归还的她还没来得及回味久违的母爱,视线刚对上焦距就看到法艾对尊贵的女皇陛下拳打脚踢,差点两眼一黑从龙背上栽下去。
哦,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也对女皇陛下拳打脚踢过,那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