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句话,博学的陛下一定听过吧。”莉姆莉尔说。
玛丽小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呼噜。
“陛下为了保护比邻星B全球人民,主动解除了宫殿的反重力魔法,作为代价,自己却与皇家象征一同坠落。”
“为何朕必须这么做?即使遭此劫难,若朕当真带领猫耳娘复兴,岂不是帝功更著吗?”
“因为离开了这里,外面的世界还很大……你不想去看看吗?”
外面的、世界?
亲眼看到的世界,和在王座之间的天球显示屏上看到的会有不同吗?会更有温度吗?会更加立体吗?会……
虽然发卡暂时借给法艾小姐了,但莉姆莉尔身上还有一口「圣夜篝火」,没有解放真名的状态下,它仍然能向外散发出常驻底噪般的“友好辐射”,就像某些游戏里增加幸运值的道具,提供一些玄学的好感度增益。
玛丽小姐几乎怼在辐射源上,现在理应受到影响,觉得莉姆莉尔的话就极有道理,开始产生诸如“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念头了。
“——哈哈,朕不去。”
玛丽小姐耸动着鼻子说道。
“朕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朕的土地上。”
“为什么?”
“因为朕乃是天理所归的女皇,凡猫耳娘皆是朕的女儿!朕的意志就是猫耳娘的准则,朕的作为就是猫耳娘的模范!”
“…………”
就到此为止。
「友谊的魔法」终究只是经过银发魔女严格无害化处理的导剪版逆模因。
在强烈意志(无论是人是狗)的面前,小把戏只会显得可笑。但莉姆莉尔对玛丽小姐的觉悟无丝毫敬意,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愤怒。
“那就到此为止吧。”
“好好看一看,在你的土地上、你的女儿们对曾经的联邦盟友是何种态度。”
“安娜,我们跟上舰队。”
一直安安静静给两人一狗充当舞台的安娜应了一声,微微昂起了脑袋。玛丽小姐好像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正坐在一头巨龙的头顶,身家性命依然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莉姆莉尔飞起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
银河最高贵民族的女皇陛下发出一声惨叫,沿着机械龙光滑的后脑勺滑到背脊,滑到尾巴,伴随着汪嗷的叫声从翘起的尾巴尖起飞,摔到了旁边的破碎浮空岛上。
“妈妈跟我说过的,农村小孩的必修课——踹狗。很早就想试试了。”莉姆莉尔说。
“姐姐……这样会引发外交问题……”
“不好意思。”
语气里毫无歉意。
安娜倒也不在乎那么多,构成双翼的六根铁翅根根倒竖,喷射出好看的玫红色焰尾,向只剩下模糊影子的舰队追赶过去。
随着高度持续爬升,视角变为俯瞰,比邻星B的现状完整呈现在两人眼中。
来时还是千宫万阙的星际大都会,转眼间便繁华落尽显出钢筋铁骨的底色,像是承受了小行星正面撞击的浩劫,被掀到空中的地面定格在原地,东西半球的分界线向上蜷曲,还残留着未熄灭的锻造之火。
但莉姆莉尔却不觉得丑陋,并且似乎理解了当年的妈妈——
会锻铁的猫。多可爱多有趣啊!她捏出这个种族的时候肯定是这么想的。也许还怀着多余到溢出的母爱,作为神明多次降临显圣,面带笑容逗弄她们,就像在陪家里的暹罗猫踢球。
莉姆莉尔突发奇想:“安娜你看,天上这些板块碎片,不就像猫爬架一样吗?”
“姐姐……这种话只能在家里说哦。”
“不好意思。”
总觉得今天一直在暴言暴行和不好意思之间循环,可能是法艾的影响吧。都怪法艾。
不过说到小行星撞击……
依稀记得比邻星B好像有一个人造卫星。
在重力变化的当下,卫星轨道难以维持,它是会飞向星空,还是回到母亲的怀抱呢?
天空给出了答案。
遥远的天边,被撕成一条一条的人造云朵逐渐染上茜色,像是平平无奇的黄昏图景。
但比邻星B的黄昏从不是这样,三颗太阳给予他们充沛到难以估算的能源,却背离了从故乡地球带来的四季轮转的本能认知。为了弥补那些思乡之情,人造气象系统没有余力再去设计细微的变化,猫耳娘永远失去了瑰丽温柔的黄昏和弥漫薄雾的清晨。
他们的黄昏就是简单地把天空box调整成橙红色,非常糊弄人的做法。
天边的一抹渐变色,那不是黄昏的余照……
那是燃烧着、旋转着、坠入大气层的,人造防空卫星「小渡船」。
莉姆莉尔指了指天边,虽然她看不到东西,但她相信妹妹能看到:“安娜,那玩意儿?”
“安娜去把它破坏掉。”
安娜淡淡道,调转龙头就径直向上空飞去。
“欸?我也一起?!”
莉姆莉尔惊呼一声,差点脚滑摔下去,赶紧抱住旁边的龙角。
“使不得啊我的好妹妹!我只是个葬仪师,纯文职人员啊!文职你懂不懂?!”
“安娜明白的。”
“明白那就……”
“妈妈也经常说,自己是文职人员。但是妈妈看到敌人,总是提着枪刃就上了。”
“她是不能参考的特例!”
莉姆莉尔几乎要哭了,她一直信奉「武术就是防身术」的道理,将逃跑和避险的本领臻至化境,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武斗派的好妹妹强行绑上战场!
这就是带法艾飙船的报应吗?她确实喜欢寻求刺激,但和坠落卫星正面对冲绝对是过头了!
莉姆莉尔仿佛产生了幻听,听到安娜在鼓励她:姐姐,向陨石冲过去!你那惨叫是什么,你那眼泪又是什么?!
“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机械龙化作黑色流星,转眼间就爬升到了空气稀薄的大气层外围,进入近地轨道后,重新看到了向星空深处飞去的非公民船队。
有些人发现了安娜,似乎误以为她是来逮捕他们的,原本整齐的队列出现了混乱。
队伍中段的法艾也发现了安娜,似乎误以为她是来逮捕自己的,一头撞在旁边飞船上。
然后安娜就以超音速从他们身旁划过。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坠向比邻星B的防空卫星——区区一块石头,只要推走就好!
法艾心有余悸地追上队伍排头的小雀,在「真理VI」的半开放式驾驶舱旁边降落。隔着一层玻璃,小雀就站在里面……站?
驾驶舱里没有操作台也没有座椅,金发的少女就站在厕所大小空间的正中央,架起双臂好像在用力的姿势。
“……你这是在干什么?”法艾问。
“开飞船啊。”
“自动驾驶?”
“没那么高级,是心灵传动。”
“听起来更高级了!”
小雀原地转了一圈。「真理VI」带着法艾在空中转了一圈。
“竟然真的在驾驶!”
“亚托莉告诉我,我和她的机甲是伊卡博士——升格之母伊卡洛斯,在很久很久以前赠予宗申人的钢铁巨神。这两台原型机起初被称为「White Doll」,被彻底逆向研究后,成果在当地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很厉害吧?这个文明的真正底蕴。非公民在那里不会受到歧视,只要能将这些埋藏在英雄过往里的财富充分利用,我们也能亲手创造出自己的归宿。”
“你决定回……前往那里了吗?”
“我不会作为普莉梅拉「回宫」,而是作为舰队指挥官小雀,和他们达成「合作」。”
小雀侧过脸朝法艾微微一笑。
驾驶舱感应到她的动作,机甲的头部也往左边猛地一歪,差点把法艾甩出去。
“其实我曾想过一了百了,”
她用冷却下来的平静语气说道。
“在舰队顺利起航后,就以自杀向银河刑警和猫耳娘谢罪,只要伪装成胁迫犯案,也能洗脱法艾老师你的罪名。真正的一石三鸟,简直不是我这智商能想出来的完美犯罪。”
“不是的……!为了同胞的公平和正义,你的努力绝对不会是错误的!”
好险,原来还真是自杀戏码啊?
法艾擦了一把汗。最可怕的是,她说得确实有道理……主犯畏罪自杀,为长期受到压迫而选择反抗的同胞们换取同情和关注,而法艾作为路过的无辜受害者,自然也能洗得像白莲花一样。
但通过那种方式争取到的「无罪」,对法艾来说才正是最沉重的罪孽。
“皇宫方面,原本计划是趁舰队起飞的混乱时间,由我驾驶机甲冲进皇宫发起斩首行动,逼女皇共享算力后再救她出去。这样就能把伤亡压到最小。要不是小黄毛和条子打搅,计划早就顺利推进了……啊,抱歉,是安娜刑警。”
小雀咬着指甲恨恨地说道。
不是,小黄毛是指亚托莉?她比你大吧?而且你不也是金发吗!法艾没有吐槽出来。
“……最后结果好就好。”法艾说。
“嗯。但现在还剩一件事没有结束……”「真理VI」脱离舰队追着安娜的方向飞去,“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收拾。福利院的老师教过我,承担自己行为的责任就是「成年」的标志。”
“他教得很好。”
亚托莉从后面追了过来:“殿下,我也来帮忙!”
“说了别叫我殿下,混账黄毛!”小雀骂道,“但还是谢谢你!”
“可殿下你也是金发啊!”
嬉闹中,两台出自“神”之手的机甲一左一右赶到安娜身旁。「小渡船」防空卫星平时承担为比邻星B拦截陨石的职责,如今自己却成了最大的陨石,三道巨大的身影在它面前竟然被衬托得无比渺小——
但是没有一个选择后退。
“那是……”
劫后余生的猫耳娘和非公民们互相搀扶着从防空洞里走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那是什么?”
“那是「小渡船」!”
“「小渡船」要坠落了吗?!”
“不,有人在那儿……有人在保护我们!”
银河龙和两台机甲的背影铭刻在比邻星B东半球所有人的瞳孔深处,接着——和他们本能中的某个概念共鸣了。
钢铁巨神,其数为三。
“赞美「三柱机神」……”
“赞美「三柱机神」!”
在沸腾的祈祷声中,安娜吐出一道炽烈的红光,将卫星像黄油般切作两半,「真理VI」和「石像鬼II」分别接住左右半球,借势向比邻星B两侧的虚空飞去。
于是,天空再度放晴。
发生在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终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