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陵星是那种典型的巢都行星。
所有居住单元（通称火柴盒）全都像积木似的胡乱堆在一起，里面混杂着商铺甚至是小作坊大工厂，完全罔顾安全和噪音问题，几十户居民共用一间厕所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人们从邻居的屋顶走过，或者听着邻居从自己屋顶走过，打开某扇喷上油漆和墙面融为一体的塑钢门，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是一间足有十平米的橡胶作坊，就这么一开门的时间，橡胶臭味已经顺着门缝飞入周围一圈火柴盒，所有人以超乎寻常的同步率关上窗户，犹如合奏一般。
在普朗克-V待了太长时间，法艾潜意识里认为太空穷人的居住条件应该都差不多，但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公共设施不到位外加人口密集的巢都，是比破落乡镇更加恐怖的存在。
好吧，至少她一个普通老师还能住得起独栋小公寓，甚至还有独立卫生间。
如果这时有个记者找上法艾，问她“你幸福吗”，法艾肯定会打心底露出纯真的笑容。虽然很残酷，但幸福就是通过对比产生的。
法艾和莉姆莉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垃圾覆盖的街区里找到一家第一眼看不到苍蝇飞舞的甜品店，坐了进去。
套着脏兮兮围裙的服务员抱着一张复古的点单板，像是跳着缓慢的画圈舞蹈，绕过几张桌子晃了过来。
“两位～客官～喝点～什么～”
……说话像在唱歌一样。
法艾忍不住多看了这个服务员两眼。
她有着一头珍珠白长发，虽然没有银发魔女那种闪亮亮又透明的神奇质感，但更加自然，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用黑色缎带在两边各扎了一个柔顺的低马尾，发梢还微微地自然卷起。
作为妙龄少女，她的五官线条比较硬朗，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深邃的眼窝中镶嵌着一对深灰色眼睛，从点单板子上沿探出，偷看两人。
法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少女的容貌给她的整体感受，大概这就是“异域风情”吧。
她是哪片星域的人？至少猎户臂和英仙臂的文明种族，大多都不长这样……
“我们以前见过吗？”莉姆莉尔忽然问。
“欸～没有吧？我只是个小店员～”
服务员用板子挡住脸庞，一副害羞姿态。
莉姆莉尔眨眨眼，改口道：“……不好意思，可能是认错了。我要一份抹茶芭菲。法艾小姐呢？”
“我要那个，”法艾指向墙上招牌，“龙睛果橙橙果膨膨冰。”
“抹茶巴菲加热带混合膨膨冰～”
服务员唱着菜名，旋转着走远了。
“没想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宝藏小店啊……”法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感叹道，“我们的莉姆莉尔也到了这个年纪，有了一见钟情的女孩子，学会搭讪了？”
“搭、搭讪？！”莉姆莉尔一惊。
法艾摇着手指道：“‘以前见过’这种老掉牙的借口，我年轻时就已经没人用了。就让防治早恋的专家法艾老师，教你最新的策略吧。”
“防治早恋？！”
“小男生小女生接触，什么反应是正常，什么反应是有那个意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放在两个女生之间其实也差不多。身经百战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法艾每次应对事件都在借前面周目的技能，难得可以发挥一下自己41周目为数不多的特长，非常兴奋，恨不得马上给莉姆莉尔做个早恋心理分析，把她看服务员的眼神都列出一二三来。
“我不是，我没有！”莉姆莉尔便涨红了脸，青筋条条绽出，“我是真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她……但怎么可能呢？我又没来过大陵星。”
“梦中情人啊？”
“不要再扯到恋爱话题了！”
莉姆莉尔举起双手投降。
然而法艾只是以慈爱的笑容看着她，她彻底放弃抵抗，脱力趴倒在了桌上。
二十分钟后，两人的餐品都送了上来。
法艾点的膨膨冰不愧是能拍照挂到墙上的主推产品，实物端到面前比照片看上去还要丰盛，小山似的冰沙上堆满了各式水果，整个碗的尺寸都快有她脑袋大了。
法艾不禁发出感叹：
“我去，冰……”
此时距离她们停泊到大陵星已经过了接近一小时，算下来望月也差不多快到了，法艾边吃冰边眺望火柴盒门外。
没过多久，熟悉的身影就出现了。
望月把电瓶车在门旁边不知道谁的屋顶上随便一停，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呼，总算找到你们了。这鬼地方的地图真是一点都看不懂……怎么还吃起来了？”
望月对两人悠哉的态度有些不满。
“啊。”法艾说。
阔别几日的机械师少女下意识转过头，嘴里就被塞了一口冰镇龙睛果。
“唔唔唔、唔唔！”
法艾帮她拖了一张椅子。
“坐。吃完了慢慢说。”
“……我上午去小卖部打酱油，叫了几声没人回应，进去就看到吐司九世坐在柜台上对我喵喵叫，食盆水盆都舔得干干净净的。”
窸窸窣窣。望月话音刚落，从她宽松的白大褂里面拱出来一个小东西，正是吐司九世。
“脸都养圆了。”法艾感慨地朝吐司九世伸出手，被一口咬住了手指头。
“哇嗷！你这白眼猫！”
“嗷！”
吐司九世大叫一声向法艾飞扑过去，一人一猫在椅子上战作一团。
望月和莉姆莉尔拿其中任何一只都没办法，只能视而不见地继续话题：“食盆那么干净，也许已经失踪一整晚了。小恶魔没有私人飞船，邻居也没看到她出入街区，整个人就像在家里凭空蒸发了一样……”
望月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但声音还是微微颤抖着，透露出一股极易察觉的焦急。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小恶魔和她私下里有一些亲密的关系，正所谓日久生情吧，莉姆莉尔猜测道。以望月的狩猎范围，这也不奇怪……越想越觉得应该叫安娜把她抓起来。
“有魔法痕迹吗？”法艾头也不抬地问道。
短短两分钟内，人猫大战已分出胜负。吐司九世乖巧地趴在法艾小姐腿上，翘起屁股舒展尾巴，已经开始享受骚弄尾巴根的服务。
“……就算有，我也发现不了。”望月有些泄气地说道。
“感应力残疾？”
“嗯。”
“你那个大魔法呢？”
“控制精度有限，而且再怎么尝试也开发不出先天能力以外的用途来。”
“你们姐妹可真是，在这种地方没必要这么有家庭氛围吧。”
莉姆莉尔几乎没有战斗能力，靠一口火锅闯荡银河系；望月灯机械技术高超，却也同样与个体伟力无缘。只有安娜幸运一点，仅仅只是没有姐姐们的缺陷，优秀的血脉就足以让她在这个年纪就展现出异常的强大。
“那就是，连基本的线索都没有吗……”
法艾也很关心小恶魔的安危，但她不懂怎么找人，只能看莉姆莉尔有什么好办法了。
然而葬仪师也面露难色。
“偌大的银河系，要去哪儿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幼年体恶魔？恶魔大概确实很稀有，但也不会全服通报坐标啊。难道只能等目击新闻？”
三人抱头苦思许久，眼看膨膨冰都要化了，法艾还是决定先做好眼前力所能及的事情。
把甜品吃完！
法艾舀了满满一勺冰喂给望月，少女心神不宁地到处打量了一圈，还是叹了口气，摘下贝雷帽挂到椅背角上，撩起鬓角垂发接受了喂食。
“果然还是因为「恶魔」，”她嘴里拌着冰沙说道，“姐，你还记得吧，老妈说过，凡名字皆有意义。”
“嗯。”莉姆莉尔沉吟。
“小恶魔本人很善良，但出了仙后又没人知道。恶魔这个标签带有的负面含义，就足够让一些隐藏起来的极端人士应激了……”
法艾问：“恶魔……你们俩共同的那个妈，不就自称恶魔来的？全称叫什么？”
“兽群的放牧者、深红魔王。”
嘶……仿佛不搭边。
虽然那女人身上一股痞气，但跟坏蛋确实不沾边，法艾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污名化自己。
【如今显而易见的是，那个天灾一直都会是我们。】
她放牧的「兽群」是什么，化身天灾的「我们」又是谁？难道说，亚空间恶魔这个种族就是银发魔女创造出来的？那她其实也算是小恶魔的妈，还真是超生游击队啊……
不行，思维越来越发散，找不到重点了。
冰沙和芭菲倒是很快就吃完了。
法艾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在大陵星跑上两圈，也许能找到正好路过的银发魔女，把她逮住逼问亚空间恶魔的来源，总比坐在这里瞎想好。
“听说啊～”
横跨整个甜品店，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服务员背对三人站在出餐窗口旁，用她如同哼唱的奇特语调说道。
“在武仙座的帝座一，好像有人看到了被诅咒的漆黑之角呢～”
“武仙座？”望月皱眉。
“消息属实吗？”法艾警觉道。
莉姆莉尔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望着服务员的背影。脑海中某段之前并不在意的记忆忽然苏醒，与眼前的身影逐渐匹配，穿透伪装……
“梅塔？你怎么会在这里……打工？”
“客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哦～”
服务员一下闪进后厨躲了起来。
莉姆莉尔拍案而起：“绝对就是你吧！梅塔，你给我出来——给我解释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