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河系业已千疮百孔的时空间结构中，有一种人造设施贡献了最多的负面影响。
那就是星门高速公路——鼎盛时期共有144条公路在不可视的折叠维度中纵横交错，将整个银河系的诸多文明连接起来，那是星系一体化浪潮的巅峰时期，银河系似乎就要变成银河村。
尽管现在多数毁坏、失控、荒废，甚至还有一条被亚空间恶魔当作老巢占山为王了，仍在运行的十不存一，但还是天天堵车，热闹至极。
梅塔骑着她的电瓶车，在飞船缝隙中左冲右突，见缝插针地前进，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堵在门口的舰群中，企业号的船舱内。
星门说白了就是固化人造虫洞，事故率不高但一旦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队列排号还没进两位数，莉姆莉尔已经守在驾驶台前正襟危坐。
望月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第二喜欢的文艺爱情片。
【我们三个一起，把日子好好过……】
从电视传出的暧昧低语没有人吐槽，一只白色半透明的手悄悄抹掉了机械师少女眼角渗出的液体。
透明化的玻璃幕墙边，两团东西一动不动地望着仍是遥远的跃迁星门。
一只是蜷缩成球的吐司九世。
另一只是裹在空调被里的法艾小姐。
身为前语文老师，她却像是语言功能退化了似的，半天只憋出一句：
“很大呢……”
“喵。”吐司九世配合地回应道。
“法艾小姐是第一次上高速吧？”好几分钟都没挪动一点点距离，百无聊赖的莉姆莉尔开始隔空寻找聊天话题。
“是啊……以前周目的记忆另说，我本人还是第一次到其他旋臂去。”
“这道星门被称作「唐怀瑟之门」。”
“附近有个唐怀瑟星系？”
“不，是为了纪念星门技术的改良者唐怀瑟博士。启蒙时代的人类从地球出发，离开猎户旋臂前往浩瀚星海的第一步，就是经过这道最初的星门。”
“为什么只纪念改良者，发明者不配拥有姓名吗？”
“发明者是我妈。”
“哦。”
是银发魔女的话，就不奇怪了。
不是不配拥有姓名，而是主动抛弃了姓名和其上附加的概念，化身为了此方宇宙的「无名之神」。法艾毫不怀疑，那个女人作为猫耳娘神话中四位一体的至高存在，横跨虚与实、心与物的四道神名，大概全都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但另一种微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位唐怀瑟博士，如今过得怎样？”
莉姆莉尔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那可是活在一万多年前的人物了，说不定你现在这具身体里都有曾经属于他的原子。”
……果然啊。
直觉告诉法艾这个问题不能细想，但法艾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一道穿越时空奠定了黄金时代基础的星门，万年前提出技术雏形的那个人，前几天还和法艾在比邻星B的郊区酒吧里谈笑风生；而同时代的技术改良者却早已迈入无尽的物质轮回中，成为一个虚无缥缈仅可纪念的名字。
在巨构落成的一万年后，法艾和她的女儿在星门前面堵车，聊起这个话题。
藏在这些话语中的某种错位感和渺小感，如同普朗克-V海洋的巨型漩涡，撕扯拖拽着法艾，让她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穿越了时空的到底是星门，还是那个人？
将常人难以想象的岁月抛在身后，跨过时代兴衰和风云变幻，眼见高楼起了又塌，从万家灯火中走过的那个人。
“那就是「魔女」的力量之源。”
趴在法艾肩膀上的金发女鬼说道。
“……好久不见啊。”法艾说。
夜莺出神地望着玻璃幕墙外越来越接近的巨型机械圆环，就好像回到了属于她的起始点，刚被星探发掘时离开母星前往天琴座的小时候。
“你就没有想过，瑟菲和被她蛊惑的工程师，两个人藏在历史背后搞了那么多阴谋，为什么银发魔女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
“难道不是因为她太摸鱼了吗？”
夜莺轻轻摇头：“如果没有她在每一盏灯的尽头看着，No.28本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事情再闹大几十倍，又何止是在随机几颗星球上做所谓「消亡的实验」？”
“原来是这样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呢，偶像小姐？
最初解锁No.40记忆时，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没有经验，后来又拿到38和23，法艾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夜莺给她的记忆并不完全。
有一些模糊不清、提不起劲去回忆的部分，她本以为是正常的记忆磨损，而在了解到「逆模因」存在的如今，似乎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作为一缕残留在大魔法之中的意志，夜莺对法艾隐藏了什么。
可「No.40」确实解锁了，歌唱的技术和经验也继承到了；夜莺或许动了什么手脚，但应该无法直接修改大魔法，否则她都可以和瑟菲同台竞技了，又何必当个终生被资本裹挟的歌姬？
那些被她封锁的记忆能藏在哪里呢？她只是一缕残魂而已……
…………
“法艾小姐？”
莉姆莉尔的声音把法艾从沉思中惊醒。
“终于不堵了？”
“嗯，准备上高速了。”
法艾看向莉姆莉尔所在的飞船头部，她马上吓了一跳。
立方体飞船的一整个侧面像是经过了图形处理软件的加工，包括驾驶台在内的物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擀面棍压扁抻开，沿着逆时针旋转的方向不断变细变长，变得无法辨认原貌。
欸？是视差还是……望月还沉浸在电视剧中，不像是有闲心偷偷发动大魔法的样子。
莉姆莉尔也进入了那个透明平面，整个脑袋都变得尖尖的。
“欸欸欸欸欸——”
听到法艾无法抑制的惊叫，莉姆莉尔疑惑地回头看来：“怎么了？”
她的整张脸扭曲到了一个无法描述的程度，五官被压缩在一起后拉长到了极限！
“呱，我不要看到你这幅样子啊！”
法艾捂住眼睛，手指差点就要抠进去。
“大惊小怪什么，这是跨越星门时正常的视界扭曲！马上你也会这样——等进了虫洞隧道就没事了！”
法艾捂着眼睛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何等可怕的精神污染，这是模因攻击啊……我恐怕一百年之内都不会忘了面条人莉姆莉尔吧，她在心里想道。
趁所有人不注意，星门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将企业号整个儿吞了进去。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果然如莉姆莉尔所说，进入星门之后船况一下就稳定了，连平时偶尔会有的微小震动和宇宙风的啸叫都消弭于无形。
企业号像是飞进了连光和时空概念都不存在的真·真空，仪表盘上显示的速度也归零了。
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无声无光环境，飞船终于从垂直的水面中探出头，飞进了虫洞内部。
法艾在电影中看到的对于虫洞内部景象的常见描写，大抵上都是一个正圆形的隧道，隧道壁上是贴图般的二维星空，有些经费比较充足的片场会做一些流动和闪烁的特效，但大同小异。
现在亲眼看到了，她才终于发现——
还真和他们拍的差不多。
而且现实比电影热闹多了，大大小小的飞船排成几条整齐的队伍，掠过平面化的星空，沿着轴线向虫洞对侧快速前进。
虫洞高速公路就建在这里几千年没挪窝，里面长什么样，这种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
幻灭感……
大概就像在社交软件上被种草某某星域有某某景点，过去看了发现果真如此，照片竟然没有修图也没加滤镜，一种微妙的幻灭感。
该如何排解这份无从宣泄的情绪呢？莉姆莉尔开上高速就拿出了真本事，不苟言笑的样子比她出葬仪的时候还要一本正经，法艾小姐只能硬着头皮凑近望月。
望月还在看她那言情电影。
画面上三个人的身体以古希腊群像雕塑般的奇怪姿势纠缠在一起，晶莹透亮的薄绿光辉笼罩下，构成了极具冲击力和生命力的画面。
三人明明是静止不动的状态，整体却呈现出一股向上攀升的趋势，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个人更是径直朝正上空伸出手，似乎想要逃离另两人的纠缠，又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在他手掌伸出的方向，
是一台机甲。
“为什么言情片里会出现机甲啊？！”
望月白了法艾一眼，像在嘲笑法艾的无知：“这有什么，还有人在机甲驾驶舱里做呢。”
“做什么？”
“做啊。”
法艾看着望月的眼睛。
望月点点头表示没开玩笑。
“这、这世界癫了呀！”法艾大惊失色，“对青少年的坏影响，不可估量……”
“是你out了吧，大婶。”
“大婶？！”
不知望月37摄氏度的嘴是如何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这就如同暴风雨般袭击了法艾，她几乎要哭了，心已经受了伤……
望月继续恶魔的低语：“只有我家不会嫌弃你，知道吗？所以你必须当我们后妈，不允许你跟其他女生说话……”
“想PUA我？”法艾猛然警醒，“我不吃你这一套——嗬哎！吐司咬她！”
杂毛布偶猫权衡了一下两人的亲密度，从沙发扶手上瞬间起跳，扒在了望月脸上。
“好长的毛！眼睛、进到眼睛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