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座一的巨型太阳向地面投射下光与热。
在距离废弃星港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恰好就在三人最初遭遇网瘾少女的街道附近，望月灯的鬓角划过一道汗迹，从下巴滴入荒芜的灰土。
那并不是因恒星的炙烤而冒出的汗。
而是因为眼前的身影——
她捋着那撮暗红色的刘海，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刺向望月的却是锋利如刀的目光。
瑟菲·卡托布莱帕斯。
「狩龙公主」。
为什么会在这里？事到如今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望月之前只是听莉姆莉尔和法艾小姐口头描述过这位几百岁的煞星，但眼下第一次见面，就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因为她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过于明显尖锐，即使是从未接触过任何战斗的机械师宅女望月也感觉到了。
像是剃刀在皮肤上剐蹭，敏感的末梢神经颤抖着，向大脑传来大量已经无法分辨孰轻孰重的杂乱信息，让意识都变得有些恍惚。
搞不好真的会死。
死？
这个字在脑海里过一遍，就会产生一种仿佛把自己从现实中抽离出去的虚幻感。
会死吗？
“妈妈没有教导过你，擅自占有墓穴中的随葬品，是被称作「盗墓」的犯罪行为？”
比想象中好听一点的嗓音，像是法艾小姐故意压低声线装酷的样子。
……在想什么呢？！
望月举起左手中的东西：“‘随葬品’……你是在说这张唱片？这可是消亡星球遗物，在职葬仪师交给我回收保管，与你……又有何干？”
瑟菲掸了掸落在肩膀上的灰。
“35周目的法艾在这颗星球定居。在人生的最后两年，他捡到了一张从天外坠落的黄金唱片，将它陈列在陵墓中。我作为「No.28」，于情于理，都有回收这张唱片的权利吧？”
怎么办，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望月艰难地吞下口水，右手悄悄背到身后。
但是——她并不打算乖乖听话。
依照瑟菲的说法，法艾小姐也同样具有继承权，起码两人的地位是平等的；从葬仪委员会的角度，则是不能交给其中任何一个，而应该妥善保管在消亡星球博物馆中才对。
无论如何，都没有交出去的选项。
敌人是在历史背面潜伏了七百年的阴谋家，亲手设计了数个星球的毁灭，消亡的背后时而飘过她的影子；其本人则是绀塔之主，黄金时代最后的大魔导师……望月想不到要怎么保护唱片，甚至想不到要怎么活下去。
要死了吗，在这个不知名的破烂星球上？
以后企业号的维护保养应该交给谁？【草莓之月机械屋】的牌匾也不能继续挂了，在大猫五金店定制花了小两千块钱呢。
望月自己都没有想到，即使在从未如此迫近死亡的边缘，一瞬间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事情，她却仍然没有产生向瑟菲投降的念头。
她甚至是没有意识到。
…………
“我有个小问题。”
望月用颤抖的声音说。
“既然你如自己声称的这般无处不在，为什么不提前一点，哪怕是三天时间都足够，直接过来拿走这张唱片？你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是你故意想逗法艾小姐玩，当着她的面夺走我们的希望，还是……你其实做·不·到？”
这又不是望月和安娜平时在小恶魔家玩的RPG游戏，主角不走进某张地图，地图里的剧情就不会开始，瑟菲既然有这么宽裕的时间、这么庞大的势力，她又是出于什么变态想法，非要和法艾小姐公平竞争？
她也不像是有闲心放水玩闹的人啊。
这个时候，望月的大脑在肾上腺素还是不知道什么素的驱动下极速运转，达到了比平时蚀刻电子回路时更强的集中力。
妈妈说过，唯心是形式，唯物才是本质。
一切“俺寻思”的不合常理，都只是还没发现内在规律罢了——而一旦找到了可验证可复现的规律，唯心过程就可以归纳进唯物之中。
即使是「狩龙公主」也不能免俗。
因为她所用的魔法，正是宇宙中最唯物的力量……比广泛使用悖论引擎的机械靠谱得多。
“很好的问题，但是——没有意义。”
瑟菲点点头，“我想扮演一个陪伴主角成长的大魔王，并且在享受这个过程；或者藏着某些难言之隐，以便在故事中后期洗白——你想听到这样的回答吗？那又何必问。”
“……”
当然是为了拖延时间啊。
可是望月的小心思早已被瑟菲看透，她嘴上好像很乐意和这个年纪是她1/40的小女孩掰扯，逼近的脚步却不紧不慢，向外摊开的右手中，绀紫色的魔法投枪也已经开始积蓄能量。
——赢不过。
瑟菲那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在望月耳中化作撼天动地的雷鸣，震得她太阳穴生疼。
——逃不了。
就像在原始丛林中与食人猛兽对峙，只要漏出一丝破绽，就会立刻被扑倒撕咬。
望月仍将唱片举在胸前，像是举着一件护身法宝，料定瑟菲投鼠忌器，不会悍然出手……
但唱片中央透光的圆洞，却忽地变黑。
“「草·莓·之·月」。”
刹那间，明暗变化、天旋地转！
在瑟菲的感官中，地面极速拉近，天空变成绿色向她挤压过来。
砰！砰！砰！
双眼望向的正前方竟然变成了视野死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三道凌厉的枪声悍然响起，从唱片中央手指粗细的圆洞里迸射出了一颗沿着螺旋轨迹飞行的子弹。
望月以举起的唱片遮挡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支左轮手枪，顶在中间的洞上开火了！
“你是无法逃出这个幻术的！”
这支手枪是妈妈托付给望月的防身武器，在两人分别的最后，她说自己终于找到了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但时间已经不够了，于是只能把希望寄托给望月，并且给这把枪取名为——
「黄金数」。
瑟菲伫立原地不动，直视着大地在眼中崩碎，漆黑裂口犹如噬人巨兽向她扑来。
“很有趣的大魔法……”
她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
四周瞬间生成十根魔力投枪径直扎入地面，枪身褪去魔力色泽变为普通金属时仍在微颤。
同步飞行的三颗子弹在她眼中沿着三条不同曲率的渐近线，穿过了枪阵划定的分界线。
第一发——避开。
第二发——击落。
第三发——
击落第二发的动作余力未消，瑟菲表情古井无波，脚步腾挪，像是舞起了花枪，身子在空中旋转半圈，竟是直接无视了第三发，回身挡开了沿着渐近线飞回的第一发子弹。
而第三发就径直射入她的后背。
……什么也没有发生。
闭着眼睛的瑟菲说道：“第二枪也不对。有击中的手感，枪尖却没有丝毫偏离轨道。后续的两发，全都是你的大魔法制造的幻觉吧。”
“……”
不仅是视觉，就连听觉、触觉也能拟造。并且，甚至不需要接触目标发动……
相当实用的干扰能力，瑟菲在心里给她打了高分。
这三姐妹除了莉姆莉尔不值一提，其余两个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原本以为更偏向于文职的老二，临场也有这么出色的反应——瑟菲终于理解银发魔女把法艾托付给她们的理由。
不仅是让法艾帮忙填补一些母爱的缺失，更是想让她们充当「No.42」巡礼之旅的保镖。
瑟菲负枪而立，明明闭着眼睛却给望月一种毫无破绽的感觉，像是电视剧里的武侠高手。
——她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望月问。
“我笑那银发魔女无谋，莫忘魔女少智！若是我来布局，必定在此埋伏一列银河快车——”
话音未落。
轰隆！
从望月所在的城市方向，忽地传来一道振聋发聩的爆炸声！
以此为引，一连串稍小的爆炸如节庆爆竹般噼里啪啦接连炸响，一时间恍若天崩地裂！
背后席卷起的罡风吹得望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大敌当前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回头望去。
“那、那是什么玩意？！”
巨兽——
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词语就是这个。
通体灰白色的巨兽从地平线上缓缓爬起，庞大的身躯搭到废墟上，甚至只是从旁边擦过，一整片高楼就被这轻柔的触碰弄得粉碎。
“————！”
巨兽在犹如沙盘模型的城市中央，仰天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泰山崩于前，瑟菲却面不改色。
仍是闭着眼睛运筹帷幄一般。
“有趣、有趣。你的极限在哪里呢，来自天外的年轻机械师？绀塔对大魔法研究颇深，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我也不吝予你些恩惠，让你见识一下极致——”
街道上的房屋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倒坍过来，终于波及到星港附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裹挟着生锈钢结构的混凝土块像是世界末日的暴雨向空地上的两人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有实体？”
瑟菲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望月刚才站立的地方被一堆土石掩埋，那里已经谁都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