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浮游单元编织出巨大的纳米丝线捕网，向鲸骨笼罩而去。
【我们是玩大魔法的人，所以这个把手臂射出去的技能就叫「法师之手」。你觉得如何？】法艾在心里问道。
“法师要都像你这样乱七八糟，瑟菲那个绀塔之主的名号也会掉价的……”
夜莺坐在铲子柄上悬停空中，欲言又止地挥舞着两支只剩短短一截大臂的残肢，看起来像个内置电动机的泰迪熊。
“……我觉得「火箭飞拳」好听些。”
好得相当有限。
【-第九礼装-Qiller Kueen】。
变身的时候很炫酷，蓄力的时候很期待，最后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意外吗？似乎也不是很意外。
“而且，连名字都拼写错了吧！”夜莺叫道，“欺负我不懂英语？Queen我还是认识的！”
【读起来差不多就没问题吧。你跟我吐槽有什么用！】
法艾忙着操作浮游单元，还分出精力跟空中挂机的夜莺争辩。
她的世界看起来变得有点奇怪。视线依然从双眼延伸出去，从头到脚的存在感也正常，但是却无法操控身体，取而代之是一种全新的意念。
用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玄学来描述的话，在两眼之间的中轴线上，藏在大脑深处那颗名为松果体的第三之眼，接收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空间感知——用科学的说法，就是全息雷达。
明明是第一次，法艾却对这种特殊的存在形式有种本应如此的熟悉感。
游走鲸的亡骸对捕网毫无察觉，一头撞了上去。坚韧的纳米丝线被拉伸到数倍长度仍然没有断裂，鲸骨的行进速度则开始减缓……
最终停了下来。
静静停在了城市上空。
【然后怎么办，想个办法？】
“你不知道怎么办吗？”
【不知道。】
“……”
游走鲸薇儿，已经死去太长时间。附着在她骨架上的纳米集群小灰，则根本谈不上生命——在得不到补给和维护的第300年，她的能源即将消耗殆尽，现今银河系中几乎不可能找得到纳米机械的配套设施，如果机械当真拥有魂灵，恐怕也会随着断电而逝去吧。
“放着不管就会自己死掉”，和被银心系统下达消亡预告的星球何其相似。
然后呢？
然后法艾就会和莉姆莉尔等人一起离开这颗不会有人纪念的死寂星球，继续她们的旅途。
孤身一人的帝座一国王——「No.35 武仙座的燕」，他独自坚守的12年、他的最终愿望、他为银河系不受纳米灾疫侵袭而做出的牺牲，也就只有来过这里的几人知道了。
“——至少会有人记得他们，”
夜莺说，“那个小葬仪师说过的。”
【这样就足够了吗？】
【当一个旁观者、一个路过的看客，观赏完一幕悲剧之后，心满意足地抹着眼泪回家——这样就足够了吗？】
【这样的，根本算不上是葬仪！】
夜莺同样望着鲸鱼。
狰狞的骸骨巨兽在捕网中一动也不动，没有丝毫挣扎的意图。那只空洞的眼窝远远地盯着远处空中悬停的那个人。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感知到了熟悉的灵魂痕迹，就好像在无人星球上独自发动工业革命的那个人，她的……她们的国王。
“————！”
一声骨节摩擦般的鲸鸣。
【我其实是知道的。】
“什么？”
【她们想要的葬礼样式……小灰亲自给了我提示，同样也给了跟在我后头的梅塔。】
夜莺看向星港方向。
在法艾们共同的视线中，废墟之间的灰白水泥地面炸开了一道裂缝。
…………
…………
“你确定这个有用吗？”
废弃星港的空地上，望月灯和小恶魔对着一个圆形小花坛说话。梅塔半死不活地躺在旁边地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说胡话。
“轻易有用，绝对有用呀！”
小恶魔一脸神秘地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塑料包装袋，撕开一道口子，一股酸溜溜的培土气味从袋子里散发出来。
“我背着梅塔小姐逃命的时候，她在路上一直嘴里念叨着蘑菇、蘑菇，肯定是她在调查中发现了什么秘密，拼命想要告诉我们。”
“你确定？”
“她可是葬仪师，莉姆姐姐的同事哦。”
“……好吧。”
小恶魔毕竟是莉姆莉尔捡回去的孤儿，因此对葬仪师抱有无限的信任，望月也不好置喙。
“接下来就看这个，我想想——‘肥料就用金哥拉，庄稼长成哥斯拉’！广告词是这样。在玛土撒拉重建工程中大受好评的新品，现在订购还能买三袋送一袋！”
“广告你都信啊？”
沙……
小恶魔把致死量的肥料一股脑倒进花坛。花坛里埋着她刚刚从梅塔头发之间搜出来的一小瓣蘑菇伞盖，估计是调查的时候沾上的。
“……”“……”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望月怀疑地看着小恶魔。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家进货的商品都有银联认证的！”
“那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咱们徐徐图之……先浇点水。”
“哪有时间给你徐徐图之？”
说得也是，小恶魔一边拿保温瓶浇水一边点头。毕竟白骨鲸鱼已经游到头顶上了，事到如今再搞什么真菌培植，确实有点异想天开……
庞大的影子如山岳般倾压过来笼罩住两人，周围像是突然变成了夜晚。
……并且、开始摇晃。
“是地面在晃吗？”小恶魔问。
“是地面在晃啊！”望月说。
两人愣了一下，忽然整齐划一地抬起梅塔，整齐划一地撒腿就跑！
在她们身后，刚刚种下施肥的蘑菇孢体在阴影中拱破泥土，以快进般的速度生长起来！
咔！咔！
是花坛旁边的水泥地被涨破的声音！
小恶魔把梅塔包裹着破损裤袜的双腿扛在肩上，无比兴奋地喊道：
“真的有用，真的有用啊，灯灯！”
很想分一口巧克力雪糕但手速慢了只能去抬手臂的望月附和道：“是是是，那第二步呢？”
“接下来就交给生命的奇迹吧！”
“果然！我就不该信了你这四岁小孩的计划！”
求生本能和肾上腺素加持之下，两人抬着梅塔一溜烟就跑回了企业号，打开舱门爬了进去。
小恶魔想把梅塔往沙发上放，但望月顾虑着她身上还没洗干净的纳米污染，找了张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地毯给她包着，扔进了船舱角落。
完事之后，两人一同瘫倒在地。
在企业号的大型平面玻璃幕墙另一侧，小恶魔亲手种下的蘑菇越长越高，越长越大。
超过飞船……超过楼房……
它展现出了类似金针菇的外形，一丛数十根细长的菌株簇拥在一起，五十米、一百米……小恶魔不知不觉已经趴在了玻璃上，才勉强能看到直入云霄的伞盖。
正对着鲸骨的腹部。
穿过捕网——
绕过肋骨——
逐渐长成了一个整体。
就像是从地面拱出的一根尖刺，将鲸骨完全穿透，钉在原地！
“这……”小恶魔看呆了。
“这之后会怎么样？竟然能长到这么大……可是这样还不足以让鲸鱼丧失行动能力吧？”
望月本着严谨的态度问道。
这时，角落里的地毯团忽然发出了声音：
“蘑……”
“？”
小恶魔连忙靠过去。
“蘑力……”梅塔喃喃道。
“魔力？你魔力透支了吗？”
“蘑力驱动……”
小恶魔和望月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望月反驳道：“不可能！纳米机械是青塔联觉网络的结晶，和魔力根本不搭——”
【门前旧桂花又纷沓——】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望月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莉姆莉尔。难道城市里又发生什么变故了？她紧张地接起来：“姐，怎么了？”
【我和法艾马上回来，你们可以直接先起飞了！到近地轨道汇合！】
“啊？那鲸骨——”
【鲸鱼的话这样就行了，辛苦你们了！】
“？？？”
那边电话已经挂掉了。
望月盯着那头被菌杆刺穿的骸骨鲸鱼，觉得怎么看也不像是结束了的样子，但专业的葬仪师莉姆莉尔敢于下判断，她也只能听从。
企业号摇摇晃晃地起飞，离开帝座一。
不一会儿，莉姆莉尔就和法艾一起从城市方向飞了过来，钻进了舱门。
莉姆莉尔直接往沙发上一瘫，法艾则是问起了梅塔的情况，得知她被妥善安置在墙角。
掀起地毯，看到的是葬仪师少女那张被纳米机械侵染得惨不忍睹的脸庞。
【-Stage Select-】
大魔法的启动指令代替了解释和安慰。
【No.35 武仙座的燕】
法艾伸出右手，轻抚梅塔的脸庞。那些斑驳的灰白色痕迹，就像普通的水渍般被她的手指抹掉，吸收进白皙的皮肤中。
“两只眼睛都能恢复，不用担心失明，也不至于毁容。但左手的伤太严重了，恐怕……”
梅塔本可以和莉姆莉尔商量着交换情报，却为了救出法艾而单独深入，又为了保护小恶魔战斗至濒死。尽管事情起于误会，实际上也不需要她去救，但没有说明充分就是法艾的责任。
——无论作为老师还是长辈，她都负有最大的责任。
“……”
在深沉的迷梦中，梅塔尚可以活动的右手茫然地在身前摸索，忽然接触到法艾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便紧紧扣住手指不肯再松开。
“老师……”
梅塔用只有法艾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呼唤道。
“我想要了解……不知道的事物，想要看看……没见过的……风景。”
“老师，教教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