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灯有一个从未对姐姐坦白过的秘密,是关于她来到仙后27之前的事。
三姐妹曾经生活的「地球」有很多细节对不上,这一点望月已经向莉姆莉尔施过压,但当时看姐姐的反应,她对此似乎也不知情。
但望月其实没有把她所知的一切情报都坦白出来。那个情报——不是“世界观”之类空泛的概念,而是更加具体,具体到了某一个人。
她的妈妈并不是被法艾称作“银发魔女”的那个坐轮椅的滑稽女人。
在望月到14岁为止的人生中,妈妈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为了解开宇宙的方程耗干了最后一滴心血;她是个纯粹的学者,不会满宇宙瞎跑玩什么英雄游戏,更不可能亲自上战场。
而最关键的确认步骤——就是会在推理游戏里藏到最后交给玩家一锤定音的证据,或者冒险游戏里到尾声才解锁的用不上几次的秒杀道具,其实在三年前就拿到手了。
在那个人生发生转折的傍晚……
望月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放学回家。
自从六年前妈妈率领量产魔神机打下了欧洲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魔法帝国密西迪亚,人类终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全球统一。人类联邦实行技术官治国,而随着妈妈就任第一位大工匠,望月也成为了首相的独生女,身份无比尊贵。
但她还是在普通学校上学,甚至身边没有任何保镖跟着——妈妈说,靠她的力量可以杜绝一切不好的可能性发生。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忙着发展,忙着研究,望月在一年里只有几天时间能看到她,平时打电话只会被秘书转接。
这样就好了吗?望月去问另一位母亲,平日里总是很强势的母亲却只是摇头。
“我能强迫她做的只有她本身就愿意的事,真正重要的事情我劝不动她,就算恳求她也没用。她想要勾勒出创世的设计图,为此就需要四种贯穿宇宙的基本力;她已经掌握了最强大的一种,能够在光锥中挑选出自己想要的未来,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到缺失的最后一种力量。不找到那块拼图,她就算燃尽也不会罢休的。”
望月听不懂。
她只知道没有人能阻止妈妈走向自我毁灭。
那个孤独的背影,背负了曾一度堕入邪道所欠下的淋漓血债,从未能得到救赎。
望月回到家里的二层小楼,放下书包打算去冰箱找点喝的,就在此时,听到了意外的声音。
“我不原谅……”
是妈妈的声音。
是从家庭实验室的方向传来的。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母亲有时会在那里捣鼓一些小机械,但望月十分确信那不是录音机里传出来的。
“掐灭新学说的腐朽学阀、将技术军用化的战争贩子,还有曾经浑浑噩噩同流合污的我自己……任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原谅!地球已经统一,可为什么眼前却只有内耗的绝路?我能看到所有未来,但在每一条时间线中,我们都没能挣脱重力的束缚!告诉我啊,到底怎样才能打破这根深蒂固的体系……难道答案存在于光锥之外吗?什么力量,能在光锥上钻出孔来?!”
“你这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两个一样的声音在对话。
怎么回事?难道妈妈已经精神错乱了,在房间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望月偷偷摸到实验室门口,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向内窥探。
然后她就看到了——
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有两双明亮的红色眼眸。一双是炽红色,另一双则稍暗些。
“就连光锥也能钻出孔来的力量,那就是你缺少的东西。但是很遗憾,你似乎没有遇到命中的引导者……你看起来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力量的不平衡,我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地球附近的空间结构也已千疮百孔。事到如今,唯有一死……将波函数的指针归还于世界。”
“嗯。”
在昏暗中,暗红色眼睛的妈妈一把抓住了炽红色眼睛的妈妈的衣领,粗重的呼吸声中似乎混入了哭腔,最后把脑袋顶在了对方的胸口。
“我不想死,我还有一组方程没有解出……”
“我知道。”
“不能由别人告诉我,哪怕是你、另一个我……”
“我知道。”
“我要亲手证明它,我要亲眼见证黄金时代的黎明,我答应过她们的……”
“我知道。”
随后是一小段沉默。暗红色眼睛的妈妈,望月熟悉的那个妈妈,终于再次抬起头,却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无比脆弱的表情。
就像一个被感情背叛的小女人。
“能告诉我吗?”她问。
“什么?”另一个妈妈的声音依然平静。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
“从你决定成为哲人王开始,从你决定替无数的人们做决定开始。”
“……这样啊。关于那件事,我倒并不后悔。那么,这也是我必然的结局吧。”
暗红色眼睛的妈妈露出了豁达的笑,她的身躯忽然自燃起来,火焰从头到脚将她吞没。
“我们的世界恐怕已没有未来了。我走后,麻烦你假扮成我,把女儿接去你那里。如果你也有女儿,就让她们成为姐妹吧。”
“每见一个我都要做一样的事吗?”炽红色眼睛的妈妈吐槽道,“知道了。”
望月不忍心看妈妈被火焰焚烧,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佯装玩起了游戏,然而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止不住向下滴,砸在昂贵的机械键盘上发出啪啪声。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房门被敲响了。
妈妈走了进来。
“闺女,有件事想跟你说……你怎么空补都补不到兵?”
“要你管!”
“宇宙其实很热闹,有很多文明,还有地球上从来没见过的风景和娱乐方式。这不,妈妈马上就要到一颗叫仙后27的星星上面去了。”
这个妈妈,想必是炽红色眼睛的妈妈了。她还以为望月不知道人已经换了,但望月真正的妈妈根本不可能看她补兵。
但望月却忍不住想,这个妈妈这么活泼,她的女儿——并非望月的那个女儿,是在多么融洽的家庭中长大的呢?可恶,好像有些嫉妒了。
“跟我一起去宇宙吧。”
她果然这么说了。
“好。”望月不假思索地答道,
“去往异星吧——走吧。”
“你不同意也没办……哈?同意了?呃……也好,不过宇宙也很危险,我们都要用假名以免被危险分子盯上。你也想一个假名吧?”
于是望月看向卧室窗户外面,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圆月从城市灯光的背影里冉冉升上高空。一架飞船旁若无人地悬停在那里。
在那一天,她成为了望月灯。
…………
…………
又做那个时候的梦了。
头痛。浑身肌肉酸痛。手臂和腿胀痛。
姿势是坐姿,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好像是被捆住了,手脚的胀痛也是来源于此。望月挣扎着睁开酸涩的双眼,却什么也没看到——她正身处一片无光的黑暗中。
记得好像是……在小巷里看到一幅不合时宜的破械姬油画,不当心用手摸了一下,结果就被电晕了?谁会在画框上接高压电流啊?!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无差别袭击……
“……「草莓之月」。”
苍白的人形自阴影中浮现,绕到望月身后,捏住绳头把绳结解开了。
望月一边起身活动麻木的身体,一边思索: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不然有点太弱智了。
「草莓之月」具体的能力可能没几个人清楚,但附近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望月有这么一个鬼影跟在身旁,能帮她端茶送饭,毕竟基本都被她趁不注意小偷小摸过。
这种绳索捆扎的原始绑架方式不可能控制住望月,至少也得是什么静滞力场、碳素冷冻才够格,连这都不知道就来抓人,未免也太欠考虑了。
望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找到了出口所在。试探着拧动把手……
……开了。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大姐头,这仓库里就是我们的猎物,仙后27最强的人,莉姆莉尔的妹妹……我操!”
望月也吓了一大跳:“我操!”
说时迟那时快,被称作大姐头的女人黑色大衣中左手微动,腰间忽然爆出火花,一把太刀从机械刀鞘中弹射而出,正中望月腹部!
“噗!”
那冲击力强烈到望月一瞬间失去了意识,灰色鬼影在身旁一闪即灭,整个人像破布般倒飞进了仓库深处。
“哇!大姐头将那仙后最强的人轻易侮辱,大姐头天下无敌啊!”
大姐头一脚踹在拍马屁的男人身上,破口大骂:“蠢蛋,她根本不是最强的那个!我让你去调查莉姆莉尔的妹妹,那个银河刑警,谁让你抓了个满身柴油味的机械师回来?!”
“什、什么?她也是莉姆莉尔的妹妹啊!我以为……”
昏暗而安静的仓库深处,忽然亮起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眸。
“——银河刑警?”
“你们找我妹妹有什么事吗?”
望月扶着打翻一地的箱子缓缓起身。
“挨了大姐头一记刀柄攻击,竟然还能站起来?!大姐头,我就说她也不简单,幸好我提前给她注射了肌肉松弛剂,这下她就没招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是你们敢打安娜的主意,就得先过我这关。”
肌肉松弛剂?难怪身体这么不舒服,但就算没这一茬,肉搏应该也赢不了这个拿太刀的“大姐头”吧。那么,唯一有机会的办法是?
直接用最强形态战斗,先手必胜!
“来吧、开始实验吧——”
说是最强形态,其实望月并没有真的测试过。身为经常和比薛定谔猫箱更邪门的悖论引擎打交道的唯心主义机械师,她信奉【大招就该当作秘密底牌藏好,在危机时刻爆种启动,不然就没有激情,没有激情就会变弱】的道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终极技能,只要开出来就牛逼了——而现在,就是那个危机时刻!
“「草莓之月、”
“——望见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