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载着小恶魔在新港区骑啊骑，忽然来到了一片沙漠之中。
城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向四周无尽延伸的黄沙丘陵，其中散落着一些断壁残垣，比帝座一的废墟看起来更加古老和破败。
“……咦？”
法艾刹住车，不知所措地张望。
什么情况？
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仙后27吗？
“是，也不是。”夜莺越过她的肩膀，飘到了斜前方的半空中。
“有一个未知的大魔法发动了，笼罩了整个仙后27，把球壳内的每个人都拖拽进了各自的幻觉之中——只不过你早已受到一个更强大的效果影响，所以尽管感官上被迷惑，意识上却还能察觉到异常罢了。”
“不对！孩子、孩子没了！”
“什么孩子？”
“小恶魔啊！”
坐在后座搂着法艾腰的小恶魔不知何时也消失了，举目四望，哪里都找不到那个身影。
“放心吧，她还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大概是中幻觉后自己松开手，摔下了车吧。你现在找到她也没用。”
夜莺的声音温柔，内容却很务实，陈述的是法艾能够理解但不太愿意去理解的冰冷逻辑。明明这位背后灵已经存在几个月了，法艾却还是不习惯有她在旁边的感觉，有些别扭地理了理鬓角散发。
“哟，一看到我就忽然在意起个人形象了？”
“毕竟前世是这么漂亮的大偶像，就会突然意识到，我现在也是女生了啊……虽然裙子也穿了，被喊‘小姐’也接受了。”
“嗯哼~”
夜莺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你当真意识到、当真接受了吗？可若是如此……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
“不只是我，就连38、23、35在内……你把我们的记忆、经验和能力化作养分补完自己，但在这补完的过程中，你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法艾跳下了自行车。
她面色不善地抬头望向夜莺：“现在没空和你讨论乔哈里窗。你是特地出来刺激我的？还是说，其实我也中了幻觉，而那幻觉就是你？”
“谁知道呢。不论如何，这是你自己的‘主线任务’，并非我能干涉的事情。”
法艾不理她，试图从散落沙漠中的废墟上找出点仙后27的轮廓来，然而一无所获。
时近正午，烈日当空，却感受不到干旱星球那种酷热难耐的感觉，天空似乎只是一张贴图。沙漠也是贴图，伸手去捧沙子竟然直接穿模了。
法艾不禁感叹这物理碰撞做得也太粗糙了吧，完全比不上苍塔几百年前的联觉技术；又凑近去摸低矮的断垣残壁，却发现矮墙上方看似通透的地方竟然有空气墙。
是新港区原本的建筑吧。虽然视觉上被遮蔽了，但仍然存在于此。
全息影像，而且是很马虎的水平。
联觉术就厉害多了，不仅让所有本地用户共享梦境，并且连物理性质都能改变，都摸到现实扭曲的门槛了……
而这个大魔法的始作俑者，似乎并不打算伤害法艾——只是想把她困在这里。不知要困住多久，亦不知出于何种目的。
为了避免一头撞上空气墙酿成车祸，法艾收起了自行车。
向着只存在于她眼中的金黄沙丘踏出一步。
“广袤的荒芜星球上一位少女在独自流浪，我拍电影的时候拍过类似场景！我帮你配个BGM吧？”夜莺说。
“你很烦欸！”
然而夜莺已经自由，无视法艾的抱怨，旁若无人地清唱起来：
“Back to the history and remember when I was born——”
——回望过去，追溯我诞生的时刻。
法艾看过的老电影之中，有一类叫做“歌舞电影”，其特色就是会在各种地方猝不及防地插入乐曲，然后在场所有人就像中了邪一样载歌载舞起来。这种电影的演员大多是皮肤偏黄黑的人种，在当今宇宙中找不到他们的后裔。
但夜莺接受的是天琴座-银心城的精英偶像培训，平时形象也是偏优雅淑女的类型，她不可能参演这种电影去混在一帮人里蹦迪，自然也就没有染上唐突配乐的传统……这首歌是她唱给法艾的。
“雷鸣在死寂的沙漠上交错，”
“生命在无谓的声音中干涸，”
“从此往后百千年，终究了无生机的……沙漠星球啊。”
……
法艾皱起眉。
望月极大锻炼了她用余光看东西的能力，她瞟到有人出现在她身后，起初是一个朦胧的黑影，然后数量越来越多——其中有人摘下了面具和斗篷。
那个人看起来就十分眼熟，像是一位陌生的故人。
No.23，已经换上公爵衣装的女仆。
随后一只布偶猫跳到法艾脚边，也随她一同跋涉。
No.38，血统纯正（已绝育）的巨锻匠。
“……不要搞得像是超级英雄集结一样好吗？我还以为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和瑟菲的决战舞台上，好浪费……”
法艾的小声吐槽被夜莺的歌声盖过，跟在她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从小队变成了集团。她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怕这些影子就在注视下消失了，于是只能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继续向前。
“说起来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啊，”
“就各自随意装饰一下吧。”
“围着甜腻过头的蛋糕，”
“一起来唱首歌吧。”
……才不是今天吧？生日。
普朗克V上只有气温能区分冬夏，因此法艾对年岁变迁的认知也就仅限于日历上的数字。但她还记得自己在小巷里苏醒的日子，以及每周目严格遵守50个地球年（计入36闰秒）的交接时刻，反正不是在今天。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钢铁巨构。
厚重的圆柱形台座上伫立着十几根立柱，如同传说中的巨石阵一般，向地面投下栅栏似的影子。大概数了下，一共是18根围成一圈。
法艾向着巨构一直走，一直没有撞上空气墙，但也丝毫不见距离缩短。巨构就仿佛建造在地平线上——那个能看到却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看着巨构的形状，她想起了一件小事。
望月灯在厨房里违背妇女意愿企图强摸法艾，被严厉制止后为了逃避罪责，发表所谓“大魔法使用者的孤独”言论，在那之后装作不经意地提到了自己的生日，似在暗示挑逗。
那个日期好像就是昨天。
莉姆莉尔把她从飞船上扔下去的日子。
“……”
法艾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连我潜意识里的记忆都能搜出来，就不能给我点直接的提示吗？”她还不忘埋怨夜莺，“现在去买生日蛋糕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星球都变成这样了……”
“不对，不对哦。我能搜出你潜意识里的记忆，能给你唱歌，能叫出一堆周目残影陪你压马路，但不能改造另一个人发动的幻觉。这片沙漠和那个城堡，都是原本就在那儿的。”
“那这么具体的幻觉风景，总得有个源头吧？不是源于我，就是源于发动者！”
“也有可能源于这颗星球本身。”
“……仙后27？这不是一颗人造死星吗？”
“是包裹恒星的人造死星。球壳的材料你不会以为是凭空产生的吧？亏你还教过历史课，连早期殖民程序都不知道？”
早期殖民程序？法艾开始回忆。
对于系内没有宜居度达标星球的星系，一般有两种处理方法：一种是矮子里拔高个，找一颗环境稍微好点的星球作为基点搭建环世界，例如普朗克V；另一种是直接把系内行星全部地爆天星，物质收集起来做成戴森球，然后直接在戴森球上拓展居住模块，例如仙后27。
至于仙后27人都已经住到戴森球原本朝着恒星那一面去了，那是因为他们的恒星坍缩了，爱住哪就住哪。
那么，如果夜莺的说法属实，这片沙漠……
是仙后27系内原本存在的某颗行星，被工程船摧毁之前的景象？
“这么多沙砾，大概都烧成玻璃了吧。宇宙的每一寸空间都埋遍了残骸。所以才说葬仪师的工作是没有意义的，他们自以为能埋葬行星，宇宙却平等地埋葬每一个人；而我们循环歌曲，就像生活循环我们……即使在黑暗时代，也未曾变过。”夜莺说。
“不，这是你第一次说。我都不知道你对葬仪师意见这么大。”
“是我吗？不可思议。”
夜莺哼笑一声，乐得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个跟头。
“不对，不对哦。我就是你，是你终于走到历史舞台上的那一刻，灯光在你身后投下的影子。”
“你说，如果做出的是正确选择，那就无所谓是哪个自己的想法，而是现在与过去的共鸣。不对啊，法艾小姐，你就是这点不行啊。”
“哪里不行？我已经接受了你，也接受了其他法艾！”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