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还是不能回去。”
知道莉姆莉尔不喜欢烟味(哪怕是奶茶系的),望月灯识趣地掐掉了电子烟的电源。
整个动作配上她的表情,就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背负了血海深仇远走他乡多年的旅人。
“为什么?”莉姆莉尔问。
“咱家赔得起政府楼吗?”
眼神那么深邃,结果提出的却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哦,这个没关系,不用担心。”
莉姆莉尔提到这茬就笑嘻了,“卡特琳娜在后悔椅上把能招的全招了,她也是纯收钱办事,不清不楚地把你的锅也一起背了。最后认定你的暴走是受他们胁迫所致,所有赔偿款都由雇佣海盗的【真空花朵】出。虽然对瑟菲来说可能不痛不痒就是了。”
“哦……”
“也没有人怪罪你。不如说,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
望月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啊!你平时那副捅了一堆篓子还能满不在乎打游戏的态度去哪了?”
“也没有吧?”
“前两年买了你的实验型号机器结果把整个房间炸掉,打上门来的投诉难道少了?”
“……”
望月说不出话了,手指不安分地在电子烟塑料外壳上敲着。
吞噬一切的黑洞在两人身后静静旋转,「草莓之月」制造的幻视将它隐藏在大了一层的虚假外壳之下,但坐在黑暗时代伊始搭建的脚手架上,还能清晰地透过假事件视界看到外面。
屁股下面是八百年前的巨构,如今已经无法解析的并非魔法的黑科技,将仙后γ黑洞牢牢控制在某个直径无法继续成长,变成了处理殖民地生活垃圾的废品回收站。
她们生活了三年的仙后27,经历了这场不大不小的灾难,仍将继续存在下去。
而她们貌合神离、各怀心事的重组小家庭,也会继续存在下去。
但是一切似乎又有了决定性的不同。
因为法艾小姐加入到了这个家庭,近乎无私地、拼了老命为所有人带来奇迹……破坏而后创造,将她们重新相连。是作为老师对青春期少女的血脉压制,还是填补了心里的某处缺口呢,望月不知为何就愿意听她的话。最近连去洗脚城的频率都降低了。
半晌。
望月终于想通了似的,叹口气道:
“姐,你可要好好把握法艾小姐啊。”
“欸?我吗?”
“像那样的好女人,连阅女无数的我都没有见过。把她放跑了以后有你后悔的。以后你喊她老婆,我喊她小妈妈,咱们各论各。”
“这不废话,你成天都逛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夜店洗脚城能找到好女人才有鬼——”
突然又想起法艾在幻觉中的真情流露,莉姆莉尔蹭地红了脸颊,支支吾吾起来。
“哦?有情况?”
“……谢谢你的助攻。”
“?”
望月再追问,莉姆莉尔却只是不答。
似乎来自不同平行世界的姐妹俩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望月先放弃抵抗,偏过头去,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在黑洞旁边,应该能说出真名了吧?”
“我不确定。至少在因果地平线上说出来没关系。黑洞……就是蜷曲起来的地平线嘛。”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好啊。”
“我的名字叫江见月。你呢?”
“叶莉洁。”
“怎么不同姓啊?”
“是老妈在不同世界线的家庭地位有差别吧……话说你果然是白露阿姨的孩子!哎呀,她们在你的世界里修成正果了?”
“啊?你这狡猾的女人,凭什么我就猜不出你另一个妈是谁——”
嬉笑打闹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蓦然相望而后一笑。
““回家去吧。””
…………
…………
法艾拉着银发魔女就从街机厅敞开的窗户往下跳。
这个她可太熟悉了,当初在比邻星和小雀一起挑战无绳蹦极,身后是怨气满满的银河刑警王牌,脚下是几十层楼高的钢铁都市深渊,不比这刺激多了?
“两个小片警,也想抓到我……”
话说出口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一副“每次星球崩毁都有你”的法外狂徒口气!被瑟菲同化了吗!
而银发魔女也不甘示弱,往下跳的时候,嘴里还在对着后面骂骂咧咧:
“不看周星驰电影的人是失败的,审美能力极其低下,不能从大俗中望见大雅、从大喜中窥见大悲,整个人的境界就卡在了这里,注定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片警趴在窗口莫名其妙地喊道:
“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的家长在哪——喂,别跑!”
法艾才不听他的,甚至用上胶卷牵引身体,一溜烟跑进生活区的街巷里,在两位片警下楼来找之前就彻底隐去了身影。
“可恶的网管,明明都光顾好几次的交情了,竟然背刺我!”魔女整理着一路上跑乱的银色长发,小声骂道。
“好几次吗……你要在忙正事就算了,原来这么闲的?”
法艾一找到机会就为母亲缺位的三姐妹发声!
面对她的义正辞严,银发魔女只能低着头局促道:“都说了,「我」只能远远看着她们,或者伪造身份短暂接触,不能露面是出于逆模因的安全性问题考虑。我不想让她们过上每天定时推理自己遗忘了什么的生活,因为概念上的联系越紧密,就越容易将信息污染传过去。”
法艾一时失语。
“而且,”魔女突然话锋一转。
“?”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会回来吗?”
“为了打格斗游戏?”法艾怀疑道。
“游戏在哪儿不能打啊!那种机台虽然是老古董,但也不是就剩几台的程度。我这次回到仙后27——主要是为了给不是我女儿的那个女儿庆祝生日。结果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跟你一起玩了会儿,算是意外收获来着。”
“……生日?”
“在洗脚店制造偶遇,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送了两条情报。那丫头现在真是生猛啊,差点就被她强了,还好我动手快,直接给她打晕了……”
银发魔女似乎在说着某种很像中文的语言,法艾有点听不懂。
但此时此刻,这位跨过万年风霜、行走在历史背面的魔女,似乎突然不再是遥远的“英雄”和难以捉摸的“魔女”,而让她有了一种真正的亲切感。
即使每天都要整理遗忘之事,也没有忘了女儿的生日。
即使有那么多风险,也要专门回来,远远看一眼就已经满足。
和冒充后妈的法艾小姐不同,她是一位真正经历过怀胎和哺乳、将女儿抚养成人的母亲……她用放荡不羁的态度和所谓拯救宇宙之使命掩盖起来的温情,其实从来没有被牺牲掉。
“——再过一会儿,预订的东西应该也送到院门外了。等你们到家,就可以拆封啦。”魔女露出狡黠的笑容,挤着右眼朝法艾发出了一记wink,“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等拆开箱子就知道了。开箱的惊喜,可不能提前剧透啊。”
“好吧。”
要说的话全部都交代完,就到告别的时候了。
魔女很干脆地转过身背对法艾。
打了个响指,一根外形狰狞的金属长杖立刻出现在身侧,保持平衡立在地面上。与锻造术相似但更加纯粹的力量在铁杖表面流过,一眨眼的功夫,铁杖就膨胀重组成了一辆轮椅。
她撩起脑后的柔顺银发,身姿款款地在轮椅里坐下。
“假瘸子?”法艾问。
“说话真难听!”银发魔女嗔怪道,“注意一点你的态度,你可是在和21世纪最伟大的实践物理学家和超天才发明家美少女说话!”
“明明随便谁都能对你吆来喝去。”
“他们只是在和普通的洗脚妹、不良少女、街溜子和其他哪个马甲说话。但孩子们那不是我,我不在那里,我永远不会长眠——走啦!”
轮椅内部发出可疑的引擎声,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火花,然后——挂挡!
歘的一声就沿着笔直的巷子飙了出去!
在撞到墙壁之前靠着不明原理强行升空,划出一个半圆调整仰角和方向,把黑洞当作背景板,像某部老科幻电影的海报似的,飞向了海关之外的无垠星空。
法艾就像是无厘头冒险电影里的可怜常识人,绝望地嘀咕着注定无人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轮椅会有挡位啊……?”
…………
回家去吧。
精神无比疲惫的法艾挪动脚步,慢慢走回了家。
进到屋里,只看到了莉姆莉尔。
莉姆莉尔朝法艾必出一个OK手势,说道:“完美解决了。安娜说担心阿灯的情况,已经撂下工作往家里飞,大概一会儿就到。”
“望月人呢?”
“一回家就钻到房间里去了,还锁了门。”
?
叮铃铃——!
门铃响了。法艾心领神会,抢先一步过去。
“您好!您的包裹,请签收!”还是上次那个机械报童,但这次它捧着一个洗衣机大小的箱子,把整个脑袋都挡住了。
“这么大?”
到底会是什么礼物……法艾已经开始害怕了。
报童帮忙搬到了家门口,法艾就和蒙在鼓里的莉姆莉尔开始拆箱。
内容物是四个一模一样的立方体包装盒,最上面放着装在透明盒子里的生日蛋糕。
插着大大的【18】蜡烛,白色奶油和白巧克力对半开的顶面拼接成一轮新月,中间蹲着一只黑巧克力雕刻的兔子,正在捣着一团充当年糕的棉花糖。周围拱立着一圈鲜红的草莓。
仔细一看,兔子手里那支木槌其实是一根水手烟斗——混蛋,你都给孩子送了啥啊!
法艾走到望月的房门前,像闹矛盾后拉不下脸道歉的父母一样,敲门喊道:
“望月?出来吃饭了——”
里面没有动静。
把自己关在房里自闭了?太反常了,这不是她正常的性格吧?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难道望月还在愧疚吗?该不会在房间里割手腕?!法艾心里一急,就扯出一条胶卷来,想塞进门缝里想办法把门捣鼓开。
【你在干什么啊!】
望月抓狂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恼。
“呃,吃饭……”
【你们先吃吧,我有点事!】
“有、有事?!”法艾更担心了。望月是这场迟到的生日会的主角,她又不想说出来打破惊喜,只能用胶卷在门里面继续试探——
终于,望月忍无可忍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缝。
显露出衣衫不整的姿态,面带可疑潮红,近乎崩溃地喊道:
“烦死了!我要自摸!”
啪!
又把门甩上了。
……法艾和莉姆莉尔面面相觑。莉姆莉尔耸了耸肩。
好吧。
至少她恢复正常了,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