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实你来自和莉姆莉尔、望月灯都不同的另一个……第三个平行宇宙。”
法艾迟疑地总结道。
安娜点头。
“在你的世界里，银发魔女漏掉了某些关键条件，没有积攒出足以赶跑外星人的力量，地球于是沦为战场。14岁的你……为了支援她，染指了她不想让你触碰的禁忌。”
安娜点头。
“然后此时此刻——你也在抵抗脑海中那些，被机甲核心植入的混沌模因？”
安娜……点头。
“————。”
法艾蓦然失语。
游戏内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新吉原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播放着堪称噪音的广告歌曲的卡车从两人身旁车道上高速碾过。光线如油彩般纷乱，而安娜的黑客新手装备看起来就像斑斓世界中的一处凹陷，一个有人类轮廓的黑洞。
就像一个16岁的少女，要从宇宙森罗万象中辨认出自己的模样。
我能为她做的事，或许还有？
法艾慌乱地思考着，而安娜却伸手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虚拟屏幕上点了几下，忽然哎呀一声，露出了很失落的表情。
“那家拉面店，原来是玩家开的，已经打烊了。法艾小姐，寿喜烧可以吗？”
“寿喜烧是什么？”
“水都特色，火锅。”
“火锅明明是属于全银河的！”
“水都，特色火锅。”
法艾还沉浸在安娜轻描淡写抛出的重磅情报中，安娜就牵着她的手，登上了一艘船。
脚底摇摇晃晃，这是一艘三层高的中型游艇，从窗户看到的室内装潢是一家酒吧。
安娜没有推门进去，就站在外面的船尾平台上，带着法艾吹晚风。
“？”
“进去，要消费。搭顺风船，不需要。武士傀儡，是分期付款，安娜没钱了。”
“在游戏里也要还贷吗……”
说得也是，黑客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能干，但这么轮椅的职业为什么大家不都去玩呢？厉害的傀儡要花金币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团队副本，准入门槛……很高。有这台武士，才能赶上，第一梯队。”
安娜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斗志！
上次看到她这么有干劲的眼神还是在比邻星B上，千里追杀两位逃逸嫌犯的时候。
法艾打了个哆嗦，不再追问。
新吉原的水道纵横交错，有一些建筑直接就搭建在河面上，大半夜也不曾休息。像是一些歌舞厅，或是水上餐厅之类，在里面也能时常瞥见机械花魁陪侍客人的身影。
水都星的机械花魁在银河系内和猫耳娘的面具女仆齐名，据说搭载了深度学习AI，说学逗唱样样精通，百般乐器信手拈来；比起上流人士才能接触到的面具女仆，机械花魁的价格可谓亲民，能自己设置体型容貌，还能安装深入交流模组，实在是居家娱乐必备良品。
法艾看着那些不知道是NPC还是玩家的花魁，不由得有些恍惚，像那样全身心扮演新吉原中的一粒尘埃，也是RPG游戏的玩法吧？
而她站在船头，双手下意识合拢胯前，看起来和那些花魁又有什么差别呢？别人也会把她当作NPC，试图打开系统菜单买下她的身子吗？
“欸……”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沉浸在某个周目的记忆之中，但又无法明确那个法艾的存在。从自我中剥离出去，没有了「我」，在波函数中载浮载沉的万物忽然变得陌生而平等。
十分钟后，安娜终于示意目的地到了。
“法艾小姐，脸红红的？白色粉底，都遮不住。”
“……没有吧？没有的事。”
法艾穿着一身厚重的和服，侧面开口还不到小腿肚，上船的时候是往下跳，下船的时候面对比甲板高两级的码头，有点不知所措。
这套艺伎新手装备肯定有减缓移动速度、限制可动性之类的负面效果，这种地方就没必要做得这么真实了吧？法艾有点烦躁，活在她记忆里的苍塔夫人似乎隐约要触发PTSD了。
“法艾小姐，来。”
忽然，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托起法艾，把她以公主抱姿势抱在怀里，一个大跨步上了岸。
法艾从下面仰望武士傀儡的机械脸。
其实在变成女生踏上No.42的旅途之后，她背着莉姆莉尔偷偷搜索了一些主题是“男生变成女生”的小说和动画——意外地还挺多的，难道变成女生的情况在银河系很常见吗？本着调研的心态，她总结出了一些东西。
在变成女生之后，有的主角会维持以前的自我去喜欢女生，而另一些——尤其是刻意反复多次强调不可能喜欢男生的——却喜欢上了男生，甚至装出从来就是女生的姿态，把过去的自己当作黑历史隐藏到死，连最亲近的挚友和托付终身的“男主角”都不愿透露。
但是五颜六色的鸡还是鸡，半路出道的假女人装得再像不还是假女人吗？
法艾想起那些小说里前后矛盾的描写就不禁毛骨悚然，感觉主角好像某种伪人，是替换了原身的别的什么东西。
接受了那么多陌生自我的存在之后，她对此类剧情完全无法理解。即使是刚才在船上那种「无我」的状态，也无法解释她们的行为。
她为什么会现在想起这件事呢，因为这种类型的一大共性就是，开篇没多久一定会被男角色“意外地”抱进怀里，然后就“十分客观地”描述此男的胸膛如何宽阔硬朗……
而现在被男性体型的武士傀儡抱在怀里，明知道操控者是干女儿安娜，法艾心里想的是：
确实硬，护甲值肯定很高。
“法艾小姐，喜欢公主抱吗？都出神了。”
安娜在旁边竟然有点吃傀儡的醋，但她在游戏里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黑客，实打实的文职人员，手臂上也没有足以抱起法艾的肌肉。
“欸？啊……没有吧，只是……没关注过这方面。毕竟你看，比起男性还是女性这种小事，我可是有那么多老周目、那么多次50年人生构筑的不同人格要分辨啊。”法艾尴尬地笑道。
“那么，法艾小姐喜欢男生？”
“不不不……”
“所以喜欢女生？”
“女生也……”
法艾脑海里闪现过一张脸。
她突然挣扎起来，从武士傀儡的怀里跳下，假咳两声收拢情绪，支吾道：“你们三姐妹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我只要看着你们都好好的，就足够幸福了。”
“莉姆姐姐，可是很喜欢，法艾小姐的。”
“……咳、咳！”
“法艾小姐，不喜欢她吗？”
安娜直勾勾地盯着法艾，像是接到了莉姆莉尔的命令要在这里问出一个确定答案来。
“要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法艾仰头望天，看到了寿喜烧的招牌。
【实际好吃！寿喜烧】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到了店门口。24小时营业的店铺基本都是NPC经营的，NPC不需要下线休息，但代价则是做出的菜肴总觉得比有能力开店的生活类玩家少了一份灵性。
法艾说：“……关于那个答案，我想等到我能像你一样从宇宙中辨认出自己的那天……那个我不是老师、歌姬、死宅、贵妇、国王或考古学家，但也可能兼而有之。从众生中来，又回到众生中去，到那时，我就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答案，然后在一个合适的场景中与她面对面，头脑清醒、字正腔圆地说出来。”
安娜向前一步推开店门。
回头朝法艾露出浅浅的笑：“安娜，不要等到那时候。现在就要，叫你嫂子。”
“嫂子？！”法艾失声尖叫。
“莉姆姐姐，比较喜欢主动。法艾小姐会被，压在身下吧。”
“是不是望月教你的？这些少儿不宜的话是不是望月教给你的？！对青少年的坏影响……”
“灯灯，每次都，说要压住安娜。每次都，几分钟就累了，被安娜压回去。杂鱼体力，哼哼。”
啪！
法艾一巴掌拍在脸上，捂住了眼睛。
她就不该问的。
早就知道望月和安娜有一些超越普通姐妹的感情，莉姆莉尔都睁只眼闭只眼了，她为啥非要去挑起这个话题呢？
法艾学乖了，开始保持沉默。
两人走进寿喜烧店后，因为没有其他客人，被领着坐到了视野最好的二层半观景台，还配备了一个服务员在旁边帮忙下菜。
寿喜烧用的锅是一种很袖珍的平底锅，锅内空空如也，没有菜也没有汤，服务员就直接在简易炉上打起了火。
“？”
等到空锅微微烧热，她用长铁夹从菜碟里夹起了一块黄色立方体，在锅底上涂抹起来。
那是什么？某种秘制酱料吗？
“那是，黄油。”安娜说。
……？
黄油？在火锅里？
法艾噌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侮辱了火锅一万五千年的历史，我要求你立刻——
“水都，特色火锅，就是这样的。”
在弥散的黄油香气中，法艾看着安娜。
安娜点了点头。
法艾这才缓缓坐了回去。
等到黄油彻底融化，服务员终于提起一个水壶往锅中倒入汤底，开始往里放各种食材。
法艾抽了抽鼻子，她感到这白汤的气味有点不对头，但也没太在意。
“这个白汤，是煮了百年的，豚骨高汤。没有红汤。一会儿，还要往里放豆腐块、包菜等。”
“……”
法艾噌地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