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个小时就走,预定好的两家店恐怕这次都吃不了了,法艾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等会儿去拉面店见一下老朋友。至于李想帮忙打扫院子的报答,就联络他班主任,给他送几套高考押题卷子聊表心意吧。
宇宙都要消亡了,学习还有什么用?
考到首都去念大学,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
法艾只会如实回答不知道。星球可能明天就会崩毁,但只要还没崩毁,生活就要继续下去。
意义并不天然存在于宇宙中,每个人对此都有自己的答案,而学习的终极目标大概就是要获得给出最终答案的能力吧。
“见个人也用不了三小时,先随便去哪儿转转……”法艾思忖道。
夜莺越过她的肩膀飘了上来。
她提议道:“我想去看看公墓。”
“你要给他们献花?”
“对呀,那里睡着我的同类,一群没有见到雨过天晴的人。”
法艾愣了一下,说:“也好。我再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混个名誉守墓人当当。然后趁别人不注意把我名字也刻到牺牲者纪念碑上去。”
“还是别了吧。你不是向前迈进了吗?普通人或许需要放下一些负重才能继续前行,但你不一样,因为你既是No.41,也是No.42。”
“……”
“走吧。”
直径比法艾肩膀还宽的草编帽对于墓地这个场合来说有些太招摇了,她把帽子脱下挂进玄关的衣帽柜,意外发现里面还放着另一顶帽子。
黑色的软呢帽,边缘垂下一道遮掩眉眼的深灰色轻纱,显得肃穆、沉静而优雅。恰到好处的……适合葬礼场合的帽子。
这种女性化的帽子肯定不是法艾老师提前备好的,上次打开这个壁柜的时候她还想不到自己以后会变成少女,那么是谁把它放在了这里?
要么是莉姆莉尔,要么是银发魔女。
除了母女俩就只有白亚梅和李想进过她的公寓打扫卫生,而他们并不知道葬仪师的事,准备符合风格的帽子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莉姆莉尔可能性比较低,她要送就直接送了,没必要等几个月让法艾自己发现。何况她本人都带着火锅满银河吃席,就差一个击缶而歌了,也不是多么注重严肃氛围的人。
绝对是银发魔女,只有她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唉,视奸……她和瑟菲两个人,总有一天要在偷窥我的地方撞见。”
法艾大大方方领了好意,把礼帽戴到头上,对着衣帽柜里的小镜子整理好。黑帽黑裙,就很有种参加葬礼的严肃感了……
直到合拢院门走上大街,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根本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
反而像在cosplay一样!
“不是挺好的吗,做什么事情就要穿什么衣服。我们就是去扫墓的,反而是那些衣着随意的人应该惭愧才对。”夜莺说。
“谢谢你安慰我啊……最近总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有点单线程了,一定是某只猫的错。”
法艾沿着街边慢慢往前走,夜莺就一直飘在旁边,四处打量着城市风景。
“对了,关于我——「No.40」的记忆,你现在能记得多少?”
“还是和以前一样,平时没法刻意想起来,但别人提到的话,应该还能有点印象。”
“那你记得我在周目的终点,名满银河的大歌姬逃出经纪公司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隐居在哪里,最后又死在了哪里吗?”
法艾顺着她的话语回忆了一下。
随后,整个人忽然愣住。
钢铁的巨构……
濡湿的长裙……
还有雨,仿佛无穷无尽的雨。
……昨日雨、今日雨、明日依然雨。在永无止境的雨天中止步不前的世界,像一台泡水锈蚀的古老机械般安静。
“普朗克……”
“你苏醒的巷子,离我家也没有很远。”
“!!!”
“和俯瞰卡冈都亚黑洞的豪华酒店顶层包厢相比,真的是非常简陋穷酸的据点。但那才是我的家,那才能称得上是家。那个家,也和周围的其他老破小一起毁在最后一场雨里了。”
夜莺的脸庞忽然笼上一层马赛克,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不自然地抽动起来。
“所以,相隔50年的我们淋过同一场雨,最后同样死在了普朗克的雨中啊。我和你……把我们的名字刻到碑上,又有何不可呢?”
…………
…………
瞻仰过纪念碑之后,法艾又去见了拉面师傅。她上午捏的夜莺陶土人偶已经烤制完成,端端正正摆在一个神龛里,前面还插了两根筷,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法艾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年轻时一起翻墙打台球、一起做过各种缺德事的两位死党,一位变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女,另一位还是那个垂垂老矣的秃头。幸好秃头精神还不错,嗓门也大到能在店堂里震出回音。
法艾说,咱们现在有钱了,回头给你转一笔大的,你把店面翻新下,好歹也是百年老字号。
秃头摇了摇头,说自己身体越来越不行,不知道哪天一口气背过去就真的过去了。自己没有孩子,一死店就没了,翻新,翻新给谁看?
“就当是给我看。”法艾说。
“你?”
“等你死了,我就侵吞你的不动产。这家破店,无论如何都想办法帮你开下去。”法艾皮笑肉不笑,“话说我在遥远的水瓶座认识了一个人,自称是【南船座拉面】唯一正统非遗继承者啊,你有什么想说的?”
“放屁!师父就我一个单传弟子,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继承人?还水瓶座!”
“师父的师父呢?”
“唔……”
“没事,我正要去那边一趟,顺便帮你打探清楚。咱们来打个赌,看她是不是冒牌货。”
“赌什么?”
“我赢了你就翻新店面,搞得亮亮堂堂的,精神点,别在外星游客面前丢了份。”
秃头挑挑眉:“如果是我赢了?”
“翻新的钱我来出。”
“到底还是要折腾啊!”
说到这里,法艾的手机响了,是莉姆莉尔的号码。她说安娜已经把她送到了,还带了一个望月灯来给殖民卫星和家居AI做维护保养。
于是法艾告别了拉面师傅,往自己家回。
远远就看到安娜变成的银河龙坐在院子里,修长脖颈软软地靠在公寓墙上,脑袋挂在屋顶排水渠一角,竟然是在打盹。
莉姆莉尔从院子里迎出来,被法艾的丧服打扮吓了一跳,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啊?”
“过去软弱的我已经死了。”
“啊?”
莉姆莉尔懵逼了,她没想到法艾回一趟老家就成了神经病,担忧地握住对方的手:“没事的,就算故乡不要你了,仙后27也可以……”
“你说什么呢?我们能出发了吗,望月人呢?”
“望月自己往水塔那边去了,等你下次见到智能家居AI,它应该已经升级到2.0了。”莉姆莉尔把疑惑咽下肚子解释道,跟着法艾登上阔别两天的企业号,在驾驶席坐稳系上了安全带。
“它现在有名字了,我取的,叫「热河」。”
法艾则是往沙发床上一躺,摆烂了。
“又乱给东西取名字……你既然已经知道名字和模因的联系,这种场合就该慎重些。”
“是是是。”
玻璃幕墙合上之后,安娜的龙头就搭在旁边,闭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
“仙后时间是半夜,她玩了个半通宵被我强行拉起来飞长途,困也是正常的。本来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水都星压阵呢。”莉姆莉尔说。
“又通宵?网路游戏如洪水猛兽,危害联邦青年!我要向银心首都投诉,要求关闭它的服务器。关掉,关掉,一定要关掉……”
企业号轻盈地从屋顶起飞。
和上次离开时一样,除了雨后废墟得到了收拾,整个殖民卫星其实还是比较破落的状态。但是莉姆莉尔感觉到,经过这两天的回乡探亲,法艾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不只是心情上的愉快,而是整个心态都发生了变化,稳定了下来。
仙后事件中,法艾肯定偷偷接触老妈得知了一些情报,也因此在之后几天都经常原地出神,显得心事重重。而现在虽然情况可能没有改善,但她又找回了当初那股不服输的劲。
更多的事,法艾小姐总有一天会告诉她的吧。莉姆莉尔是这么相信的。
“去水都星的路程大概是一天。”
这才刚刚起飞,莉姆莉尔就迫不及待把操作交给自动驾驶,解开安全带起身伸了个懒腰。
“正好玩会儿游戏……要是水都星如银心系统预言那样崩毁了,《新吉原狂歌》应该也无法幸免,那就是真的‘一定要关掉’了。”
法艾拦住她伸向游戏头盔的手:“晚饭不吃了?”
“我吃过了啊……算了,就当夜宵。”
莉姆莉尔拿出了「圣夜篝火」。
另一只手从亚空间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湿漉漉的大塑料袋。
法艾定睛一看,里面湿漉漉的液体是红色的,还有一些粘在一起的斑驳羽毛。
“路上撞死的,我们煮来吃了吧。”
“这……这什么东西啊?”
“科勒瓜猎鹰,一种起源于纳布星系的胎生鸟类,据说会以亚光速在黑洞周围翩翩起舞。我们过来的时候用黑洞做引力弹弓加速,结果不小心撞上了一只。”
“……”
法艾放弃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