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落日旅途(其一)

作者:纯白的玛格丽特 更新时间:2023/12/11 0:48:02 字数:4179

房间中静悄悄的,莉迪薇娅嗅到空气中细微的香水味。

为了躲避追踪者的视线,窗帘依然紧闭着,莉迪薇娅只能借着透过帘布的微弱光线阅读书本上那些陌生的文字。

与她想象中即唱即现的魔法不一样,这个世界的魔法研究似乎是一门高深的学术学科。

刚翻开这本《魔素学概论》,印入眼帘的就是冗长复杂的概念解释。

书本的上一任主人用小且密的字迹做了许多注释和笔记,莉迪薇娅粗略地扫过几页后才发现这本书好像就是某一门课程的教科书,而这些笔记大概率也出自一位学生之手。

她毕竟没有学过这种语言和文字,那种帮助她理解其含义的能力效率也并不如莉迪薇娅先前以为的那样高效迅捷,几页的阅读下来她磕磕绊绊相当痛苦。

莉迪薇娅唯一从中记住的就是,世间万物中都蕴藏着一种名为魔素的无形物质,生物通过进食呼吸将来自外界的魔素吸收再经过体内循环后生成魔力,而通过不同类型不同方法的仪式可以将这些沉睡在体内的魔力唤醒并调用。

但莉迪薇娅自己也知道,她阅读效率差劲并不单单是因为理解文字困难。

帕尔梅林所叙说的那场于雪鹰堡的觐见,其中囊括的巨大信息量让莉迪薇娅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消化,她看书的时候脑子里总冒出许许多多的问题,于是注意力就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飘向了远方。

莉迪薇娅最在意的就是失忆前自己留给杰拉尔德的那条堪称“预言”的建议。

失忆前的她提前察觉到了家族中潜藏的阴谋,预算了将要到访北境的几位来客,并确定了今年的冬天寒潮将再次降临。

莉迪薇娅已经深陷过一次回忆的漩涡,这次经历让她从直觉上确信自己一定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穿越了,失忆前的莉迪薇娅大概率还是她自己。只是在这趟未知的雪山之旅后她作为莉迪薇娅的前十四年记忆丢失了而只保留了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三十年记忆。

说是保留有点不太恰当,莉迪薇娅总觉得前世的记忆更像是因为某种漏洞而躲过一劫,她原本应该失去全部的记忆。

莉迪薇娅将那柄外观华丽的奇异匕首摆到书页的夹缝间细细端详着。

她几乎百分百地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和这柄曾深深刺入自己胸口的仪式匕首有关,但她又不能百分百地肯定再刺一次自己会发生什么。

叹息之际,莉迪薇娅还是将匕首放回到了长裙口袋里。

在这个过程中,她无意间摸到了那面先前让西里安帮她买来的榕木手镜。

莉迪薇娅没来由地觉察到自己正处于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中,但揣进口袋的右手还是不受控制似的握住了手镜的握柄。

稍微看看自己的脸也没什么吧。莉迪薇娅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

盯着其他女孩的面部看确实没有礼貌,但和如今的自己一对比,其他女孩的面部就显得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那么——

只是照个镜子而已,应该也没有惹到谁吧。

鬼使神差之中,莉迪薇娅还是将手镜拿了出来。

她在并不怎么强烈的心理斗争后终于是举起了镜子,相较于端正标致得无法挑剔的五官和白皙细嫩的肌肤,这次莉迪薇娅更在意她那一头直垂腰际的柔顺银发。

莉迪薇娅印象中的银白色头发往往都是枯燥干瘪的,这种印象来源于影视作品中出场的外国演员们的形象。像镜中这般光泽焕发手感轻柔的银色长发在她看来才不真实的,但这毕竟是个存在魔素魔法的世界,不能用另一个世界的常理来解释。

莉迪薇娅试着用手尖轻捋脸颊边的一缕发丝,而当那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出现在镜中的时候,心中隐约的违和感终于到达了顶峰。

面对着镜子她始终无法找到实感,因为那副样貌美得有点太超脱现实,莉迪薇娅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但镜中少女偏偏又做着和她一样的举动。

这种体验相当奇妙,莉迪薇娅很快也习惯起来并乐在其中。

房门却在此时突然被打开,走廊外的光亮随着门扉的转动而照射进来。

莉迪薇娅看见帕尔梅林站在门外正以一种诧异的目光望向自己时,她的表情和动作都僵住了。

沉默持续了数十秒后,莉迪薇娅无言地将手镜揣回了口袋中。

“我刚才——”

“在下认为现在的维斯洛小姐已经足够——”

“停!”

在互相打断后,莉迪薇娅红着脸喊停了帕尔梅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可没再剩多少羞耻心来听骑士的直球夸赞了。

彼此之间的沉默又一次持续了数十秒。

莉迪薇娅觉得让帕尔梅林一直站在门外不是个办法,还在她考虑说点什么缓和氛围的时候,帕尔梅林却率先开口了。

“小姐于失忆中苏醒,想必对于自己的外貌都会觉得新奇,在下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正常且无须感到耻辱的事情。”

他的语气相当严肃郑重,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演讲。

不过莉迪薇娅对于帕尔梅林这种拼命找台阶给她下的行为相当感激,他可真算得上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可说到底照个镜子真有夸张到耻辱这个级别么?

“不说这个了,克里夫先生呢?”莉迪薇娅合上书本,她于书写桌前起身。

“克里夫先生在帮助在下整理行李后已经返回旅店去寻找西里安先生和提姆了。”帕尔梅林走进房间,他将莉迪薇娅先前交给威尔的兜帽和斗篷摆放在书写桌上。

接着他的视线转而落在了一旁整齐地垒放在衣柜边的上身轻铠。

“他不和我们一起走么?”莉迪薇娅的计划在她自己不被通知的情况下被打乱了,她有些不解。

“考虑到西里安先生和提姆的自保手段有限,克里夫先生认为自己过去陪同他们会比较稳妥。”帕尔梅林打开衣柜褪去了身上的毛呢外衣,“在下也认为克里夫先生的判断更加正确,在下有独自保护小姐的信心。”

莉迪薇娅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抱歉,是我的疏忽。”

对于自己的错误,少女倒是承认得很坦率,她并不是百无遗漏的怪物。

这反而让帕尔梅林安心了些,他害怕少女一直站在太高的位置上会不慎跌落,他太过于害怕看到那一幕。

“但是,为什么您在我面前自然而然地就准备更换衣物了?”看着帕尔梅林慢条斯理地脱下大衣并折叠起来,莉迪薇娅忍不住提醒。

帕尔梅林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需要……回避么?”莉迪薇娅谨慎地询问。

虽然男人的肉体于她而言并不稀罕,但出于自身身份的考虑和对骑士的尊重,回避这种场合大概还是有必要的。

“只是披戴盔铠而已,小姐。”帕尔梅林向莉迪薇娅鞠了一躬。

是她自作多情了。好在莉迪薇娅也没太放在心上。

帕尔梅林的大衣底下是一件金缕编缀的轻棉甲,莉迪薇娅猜那里面一定缝满了谷地最高档的亚麻和鹅绒。

板甲或链甲下的棉甲能吸收来自钝器的冲击,防止内脏在战斗中受到过多的损伤。

而帕尔梅林准备披戴的那副轻铠在提姆平日细心的保养下油光透亮,淡银金属色泽流露着一丝奢靡的气息。肩甲上镌刻着对称的麦穗纹饰,上佳熊皮制作的蓝绒斗篷则从肩甲的连接处披挂而下,斗篷上金丝线绣着丰穗骑士的纹章。

王国骑士远行的装备虽然轻便,但基本的防护点也都能覆盖到。

更何况他们的轻铠和棉甲都是摩洛尼亚境内所能寻觅到的最昂贵最精致的战争防具,领地里的自耕农或者城市里的熟练工匠辛苦劳作十辈子也不一定能支付起其价格。

帕尔梅林为自己套上轻铠,将加固的钢扣从腰间一条条系上。

但很显然,就算完全外行的莉迪薇娅也看得出来,凭他自己一人根本碰不到背部的几条钢扣。

这本是侍从的工作。

可惜。

在少女的精心策划下,提姆和帕尔梅林此时分隔两地。

“需要帮忙么?”莉迪薇娅觉得自己得负起责任。

“在下可以唤来旅店的侍者,不必劳烦小姐。”帕尔梅林扯了扯手甲,他转身准备外出。

“时间不多了。那样才更麻烦。”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为一名骑士整理衣物披盔戴甲的女性,往往是骑士的妻子。

她们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将保护的器具佩戴整齐,以防止男人在战争中为刀剑所伤,每一系钢扣每一处链锁都寄托着妻子的爱和思念,而男人们则最终会于她们的祈祷下将平安和胜利一齐带回家中。

莉迪薇娅是他的未婚妻,但也只是名义上的。

在莉迪薇娅亲口承认之前,帕尔梅林也不会擅自张扬,他尊重莉迪薇娅的选择。

失忆的少女不知道这种习俗,而骑士也不愿意占她的便宜。

然而在犹豫的间隙,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莉迪薇娅已经替他从背后将扣锁系上了。

“小姐?”帕尔梅林有些木然。

滚烫的羞涩情绪从脚底一直升腾至脖颈,就像是他初遇少女时被看穿了心思时那样。

焦躁兴奋以及无处安放的喜悦,无措的双手与飘离的视线。

帕尔梅林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隐瞒和犹豫不决感到愧疚,还是该为莉迪薇娅的主动帮助而感到欣喜。

“肩甲呢?也让我来吧。”莉迪薇娅倒显得自然。

在毫不知情者看来,这些确实只是举手之劳。

“那个有点复杂,您以前见过这种构造么?”帕尔梅林尽力按耐住几乎喷薄的激动心情,但仍然不敢转过脸去看莉迪薇娅。

“您教我。我按照您说的来。”

她似乎只注重效率,连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说。

帕尔梅林不禁又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而愧然,他觉得自己从心里侮辱了这位纯洁善良的少女。

莉迪薇娅学得很快。

在帕尔梅林的简单指导后她一下就掌握了肩甲的构造和连接处的原理,操作起来也得心应手。

少女无言地为骑士披戴甲胄,娇嫩洁白的双手抚摸过坚硬的钢铁也抚摸过柔软的披风。

骑士静静地挺立着,少女的头顶只到他的肩部,她要轻踮脚尖才能勉强触及。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细碎的金属声。

这一刻宁静而美好,帕尔梅林甚至想将自己的时间永远定格于此。

“在摩洛尼亚,帮助出征男性穿戴盔甲的女性,应该是妻子一类的角色吧?”

少女忽然的发问让帕尔梅林一时间哑然。

“不对?”莉迪薇娅又问。

两处世界习俗不同也可以理解,但帕尔梅林的表情却已经回答得很清楚了,少女倒没想过死板认真的骑士还有纯情害羞的一面。

呼唤侍者上楼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莉迪薇娅完全可以选择让帕尔梅林转身出去。

但她还是拦下了帕尔梅林。

硬要说理由,莉迪薇娅大概只是想借着未婚妻的身份报复一下帕尔梅林——毕竟他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答应了婚约。

可太过具有挑逗意味的话语,诸如“我有好好成为一名未婚妻么”“现在的我有一点未婚妻的样子了么”之类,她又实在没那个颜面说出口。

折中之后的产物,杀伤力大大减弱。

“小姐,您其实是知道的?”帕尔梅林拂着面,却遮不住烧红的耳根。

“那要看您怎么想了。”莉迪薇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但就算杀伤力大大减弱,击沉区区帕尔梅林却绰绰有余。

看到俊郎的美男子被自己逗得如此羞涩难堪,莉迪薇娅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新奇以及成就感,但她也很快意识到其代价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抱歉,我不该戏弄您。”少女紧紧抓着披风的下摆,语气蔫然。

帕尔梅林没有说话。

他不善言辞,每逢宣誓演讲他都提前准备文稿并一字不落地背诵,群众眼中慷慨激昂的他是上百次演练后的成果。

换句比较难听的话说,他的确是一个死板的家伙。

少女却截然相反,她文静淑雅的性子下却藏着一颗跃动的心,你看见的她往往都不是真实的她。

或许,帕尔梅林并不讨厌这样。

“无须自责,小姐。”不经意间他微笑起来。

这一刻依然美好,帕尔梅林却不再奢望定格时间。

因为他知道,只要陪着这个女孩一起走下去,每一刻都将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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