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蛇群……扭曲……纠缠……”
男人瞳孔紧缩,他冻得发白的嘴唇剧烈颤抖。
“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么?”帕尔梅林轻声问。
“蛇群……撕咬……”
完全无法交流。
身上带有蛇斑的难民大多都是这种状态,他们要么昏睡晕沉,要么神情恍惚反反复复念叨这些没头没尾的词句。
没有蛇斑的难民却是少数,但也对奥科米奇发生的事闭口不谈。
敌视怀疑的情绪在人群里滋生,莉迪薇娅和帕尔梅林得不到他们的信任。
莉迪薇娅拉住帕尔梅林示意他弯腰。
“我去里面问问女人孩子们,也许会容易开口一些。您留在这,分头行动效率高点。”她凑到骑士耳边小声说。
帕尔梅林看了看周围,他在男人们中间询问了许久,到目前为止还无所收获。
眼下似乎别无他法。
“好。注意安全,小姐。”帕尔梅林点头。
莉迪薇娅与帕尔梅林挥手道别后就沿着外院侧道进入了教堂内部。
绕开了中央的礼拜堂,她在侧翼的廊道上发现了洗礼池和讲道坛的入口。
前世开始莉迪薇娅就并不怎么了解宗教以及宗教设施的功用。
按照她浅薄的理解,洗礼池是礼拜前涤去脏污的地方,而讲道坛大概则用来讲演布道。
至于其他什么告解室唱诗班,她也大多一知半解。
与另一个世界的天主教堂常用彩色花窗装饰不太相同,这儿似乎更注重建筑本身的实用价值。严丝合缝的石砖石瓦能有效抵御低温,厚玻璃窗则在寒风的侵袭下始终屹立不倒。
莉迪薇娅顺着廊道在教堂内部迅速转悠了一圈,她大致记住了房间分布,也找到了位处教堂后方的接待室。
这里原本的用途是提供给国王贵族或使者投宿,灾情之下修士修女们搬空了那些占据位置的华贵家具,用一张张简易床铺代替了它们。
这儿的状况不比外面好太多,半封闭的室内甚至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一间停尸房。
莉迪薇娅在门外探头张望。
女人们的身上也大多带有病斑,她们肢体麻木地躺在床铺上,死鱼般无神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
就连年幼的孩子们也难以逃脱病症的折磨,张大嘴哭喊却发不出声音,本该水灵稚嫩的面庞此刻柴若枯枝。
这幅画面让莉迪薇娅感到不适,但她还是强忍着恶心迈进了房间。
接待室被深褐色的麻布帘分割成好几个部分,莉迪薇娅每穿过一个区域都要掀一次帘子。
她沿途见到的都是一样的光景,糜烂腐败死气沉沉,以至于好几次都没能鼓起凑上去询问的勇气。
在浑浑噩噩地掀开下一道帘布之后,莉迪薇娅在床铺间看到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性。他栗色的头发半白,鬓须修理得十分整洁,黑色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中央,脸颊皱纹像是刀刻下般硬朗。
中年男人穿着黑白两色的宽袍,头顶着略微夸张的高帽——根据外观和衣着莉迪薇娅大致判断,他就是这处教堂的主教。
男人正半跪于一位病倒的女性身边,他毫不嫌弃地握紧那位女性的双手,语气低沉温柔地说着宽慰人心的话,尽管后者只是不住地从喉咙深处呜咽般挤出“呀呀”的声响。
注意到少女突然的闯入后,他缓缓放下女人的手随后才站起身。
似乎是注意到了兜帽外沿下露出的一缕银丝,男人的眼神中闪过讶异之色。
“您是……莉迪薇娅・维斯洛小姐?”他好像不敢相信,但却又压抑不住话语中的激动。
“您认识我?”莉迪薇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再三确认后发现兜帽并没有脱落。
“您出生以及十岁生日的宴席,北境所有的主教都收到过邀请。”男人在确认少女的身份后,看起来安心许多,“维斯洛万众瞩目的银白明珠,我们都曾默默为您献上过祝福。”
“感谢你们。”莉迪薇娅轻轻点头致意。
不过这些事情她现在全不记得,但从礼仪角度考虑,表达感谢总不会错。
“原谅我到这个时候才报上姓名。”男人微微躬身,“哈雷・格里尔,是格尔德林教堂的主教。”
“哈雷主教。”莉迪薇娅点头。
“雪鹰堡位处风雪残崖帕什米尔,公爵府则座落于雪境绿洲艾斯兰德。每一处您本该出现的地方都距离这里相当遥远。”主教低声问,“那么小姐毫无通知如此低调地来到西北边陲,是为了什么事?”
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理由掺杂在一起,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问,莉迪薇娅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父爵近几个月有要务处理,两位兄长也繁忙无暇,我自愿代表家族前往疆域探查领地境况。”莉迪薇娅脑子没怎么转,谎话却已经溜出口。
既然不知道,那就编。
有时候编出来的理由甚至比真实经历还要可信,因为说谎需要逻辑现实却往往并不需要,那些荒诞意外的发生总是出人预料。
哈雷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着莉迪薇娅,嘴唇蠕合不定,想说什么又始终发不出声音。
主教想往北方张望,抬头却只看见了层层叠叠的粗麻布——他好像忘了自己还在室内。
“您又来了。”最后,哈雷放弃了什么似的,哀叹般说,“也就是说,寒潮又来了。”
莉迪薇娅上一次来这里是五年前,那年冬天所有位列北疆的城镇都经历了一场宛若末日天灾的巨大寒潮。
就好像她已经变成了某种符号或象征,寒潮来临之际她也会一起出现。
虽然事实是,寒潮很可能真的要来了。
莉迪薇娅并不打算否定哈雷主教歪打正着的推测,她决定顺着这个结果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
“我正是为此而来,哈雷主教。”莉迪薇娅抬起左手扣住心门,语气平静却自信。
哈雷与那双波澜不惊的湛蓝眼眸对视,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寒冬。
他曾看到那个年幼的银发女孩承受着无数质疑的视线踏足于寒铁高墙之上,也用着同样的目光望向北疆城墙下胆战心惊的人们。
她的身后来自雪峰野兽的凄婉长嚎不绝于耳,她的身旁来自圣米伦涅的蒸汽机械魔杭炮在晨阳下光芒闪耀。
她向所有人演讲,向所有人宣言。
激昂澎湃的说辞将潜藏于北境战士们内心的野性和勇气都一齐激发出来。
那一刻所有人都开始相信这个女孩真的能够为北境带来胜利。
“这次,我们也会挺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