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西里安随便找了个巷口弯腰就吐。
提姆抓着这家伙丢给自己的缰绳,满脸鄙夷地看向他落魄的背影。
威尔却还是一如往常,和集市摊贩打起交道时熟练老道,完全没有被酒精影响了口舌和大脑。
虽然酒量不一定随年龄所增长,但宿醉的经验却一定会。像昨晚那种程度,威尔光印象里就已经超过两位数,更别提还有彻底睡死过去一点印象也没留下的。
莉迪薇娅猜得一点没错,这对猎人师徒果真睡到临近正午才起,他们迷迷糊糊推开房门时,提姆守在外头已经多时了。
交易进展得似乎并不顺利,威尔提着鼓囊囊麻袋走来时脸上的疤痕好像都比平常陷进去多几分。
“克里夫先生,这是?”提姆迎过去帮忙提袋子。
“两枚银币换来了一大袋土豆。”威尔啐了一口唾沫,“他说这儿能拿出来卖的也只剩土豆了。真是见鬼!”
“这不应该,我们昨晚才在酒馆见到鹿肉和馅饼。”吐完回来的西里安边擦嘴边说,“他们自己家的食物又不会被拿出来平白分给难民,格尔德林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们已经不打算给外人好脸色了,不管你是难民还是旅者。”威尔站定后扭头对西里安说,“小子,挑个空袋子拣一些出来,午后把它们捣碎。”
“好,先生。”西里安扶着还不是太清醒的脑袋,点头答应。
格尔德林的土地不适合种植麦类,土豆才是本地居民的主食。
这种作物价格低廉量大管饱易于保存长得圆润方便携带,理论上是旅行路途中的优选。但优选土豆和全是土豆却是两回事,他们也不是穷得必须顿顿吃土豆,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三位出生贵族家庭的成员。
可本地人把自家的粮仓闭得紧紧的,就连商贩都不愿向外地人兜售其他食材,威尔只能试着从土豆本身改变口味。
“我觉得帕尔梅林先生应该是不会介意的。”提姆打圆场,“而且剩下的路程也才三四天,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先生是怕委屈了维斯洛小姐,她从雪山开始一路上已经吃了不少苦。”西里安半只胳膊伸进麻袋里,“那些东西谁看了都得摇头,小姐却吃得津津有味,她当时肯定饿坏了。”
话刚说完,他的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威尔一巴掌。
“这家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他们戒备的眼神都一样。”老猎人为自己的烟卷点火,他侧靠在马匹身上。
“也闭口不谈?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这样排外?”提姆很不理解。
“我不知道。”威尔摇头,他停了一下又说,“但也并不是闭口不谈,他和我抱怨了几句。”
“抱怨?抱怨难民太多?”西里安捞上来几个土豆装进新拿来的空袋里,“这很正常。如果哪天突然跑来一堆人病殃殃愁眉苦脸地坐我在家门口什么也不干,我也会抱怨。”
“他们抱怨的是伯爵大人。”威尔没理他,吐了口烟继续说,“海登・斯帕尔伯爵,他的父亲劳瑞・斯帕尔才刚过世两年,他还是个年轻的领主。”
“在宣誓仪式接过爵位和头衔以后他几乎从不外出,每天把自己关在奥克米奇的伯爵府里,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威尔叼着烟卷耸耸肩,“两年间从来没有巡视过自己的领地,只缩在家里捣鼓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抱怨的是这个海登・斯帕尔。”
“好吧。”提姆点头。
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太有用的情报,不过他还是决定记下来之后汇报给莉迪薇娅,莉迪薇娅总能有办法。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莉迪薇娅,但好像她一开口就有某种魔力吸引着人去聆听去服从,让人不由地想要去相信她。
这又让提姆想起自己的祖父,他似乎也有着同样的特质,寥寥几句话就可以让士气低迷的民兵们瞬间高昂,他是天生的领袖。
提姆帮西里安挑拣好剩下的土豆,他们将两捆麻袋挂在马包旁,于是采购工作差不多已经进行到尾声。
他刚才自己也说过,从这儿到奥科米奇只有三四天路程,他们不需要准备过多的行李,不然反而会拖慢队伍的速度。
“怎么跑这来了?”
“快把那脏东西赶走!”
冷清的集市忽然喧哗,停在路边的三人都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衣服破旧的难民拖着蹒跚的步子在积了冰的路上摔了一跤,随后又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爬起,继续往前。
集市区域是不允许难民进入的,卫兵不应该放他进来。
摊贩和镇民朝他丢石子和垃圾,可那人什么反应也没有,任由污秽顺着头顶流遍全身。
“怪事。”威尔皱起眉头。
“他是不是病了?之前路上就看到不少人身上有那种色斑。”提姆眯眼睛观察难民。
“所以蛇灾其实是一场瘟疫?”西里安愣了一下,“那岂不是糟透了?我们还要去奥科米奇么?”
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些骚动,集市外值班的卫兵开始向某个地方集合。
吵闹声,脚步声,还有一些别的更尖利的声音。
“准备上马,西里安。”威尔嗅到了一丝危险,他拉着马从巷口拐出来,“情况不对劲,我们得去教堂。”
“先生?”西里安没反应过来。
提姆从背后推他,“走么?克里夫先生已经走了。”
“对,走。”西里安拍了拍自己的脸,牵着马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们刚准备起步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那摔趴在路中央的难民一改慵懒缓慢的动作,他突然疯了似的抠自己的眼睛,把红色白色的血肉扔到地上,然后又低头用力啃咬手指,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
等到他将几个半截的指头吐出来,整个人又重新瘫软下去。
随后,黑紫色的蛇从那人的耳蜗和眼眶里幽幽地钻出。
西里安呆愣着目睹了转变的全程。
成群的难民翻过了墙壁,他们口中眼中的毒蛇喷吐红信。集市顷刻化作了屠宰场,手无寸铁的镇民在蛇群的撕咬下哀嚎哭喊。
摊车被打翻,蔬菜水果滚到冰渣地面上被慌乱的人群踩烂,屠杀和鲜血随之追至。
这些被蛇拖拽起舞的肉身是绝佳的载体,他们奔跑并代替承受伤害,他们抓住受害者方便蛇群下口。
西里安现在终于明白所谓蛇灾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难民从始至终都没有躲过蛇灾。
他们带来了蛇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