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光亮,指尖从粗糙的木架上抚过,只带走了冰冷的触感以及一些灰尘。
合上门闸后,莉迪薇娅开始在这间仓库中探索。
她并不是完全不担心外头的活尸,但既然缩在门后是唯一的选择,与其原地发呆还不如找些事情来消磨时间。
而且莉迪薇娅对哈雷主教的态度十分在意。
他的神职生涯几乎与此处的教堂一样长,能当上主教说明教会认可了他的信仰,可哈雷却仍记得年幼时村中老人讲述过的异端传说,甚至毫不避讳地拿出来与莉迪薇娅分享。
这些传说与七神无关,神母没有提及。
可如果传说中的东西真实存在,那就说明神母隐瞒了真相,她的目的远不止口头透露的那些。
但是,为什么?
如果她说谎,莉迪薇娅迟早会察觉,到那时她们之间的约定和交易难道都要作废?
莉迪薇娅不信众神之母会抱有侥幸心理,她肯定对此早有预料。
是故意的?这其实是考验莉迪薇娅忠诚度的陷阱?
还是其实压根就不在乎?就算莉迪薇娅失去信任选择背叛她也全然不在意?
揣测神的意图未免有些太过自负,少女很快就停止了有关这方面的思考,在得到推论之前她需要寻找更多的线索和讯息。
眼睛习惯了黑暗,莉迪薇娅逐渐能看到东西,那些颜色黯淡的旧书歪歪斜斜地摆在架子上,手刚触碰上去就化作灰白的尘土。
没人知道为什么房间深处会存放这么多书,也没人知道书里都写了什么内容。岁月将脆弱的羊皮纸毁坏,留在眼前的只剩下虚幻的倒影,只轻轻一点便烟消云散。
但终于,莉迪薇娅在书卷中发现了一块石板。
青色的岩板只有两个手掌合并的大小,它安静地沉睡在木架一角,藏匿在老旧的书册之后。
少女拂去堆积的尘沫,指尖感受到上面规律整齐的刻迹。
这是一块记载着文字的碑石。
莉迪薇娅将其轻轻抬起,几乎没有光线,她看不清晰,于是只能配合触觉一个字一个字摸索。
这不是摩洛尼亚的文字,更准确的说,这不是西陆的文字。
塔卡耶沙漠与科维奇山脉以西被划定为西陆,除了西南岸的科罗海港邦联和沼泽附近星星点点的自由城邦,几乎整片西陆都在使用这种语言和文字。西岸诸领的贵族王公们和现今摩罗尼亚的六大家族同根同源,就连冰洋部族的几位祖先都能在西陆贵族的族谱上找到名讳,他们的文明和语言也都有相同的起源。
而摩洛尼亚语之所以叫摩洛尼亚语,只是因为现在的王朝名为摩洛尼亚。更久以前它可以是亚拉特玛提斯黄金龙国语,也可以是维塞尔斯鸢尾花王朝语——谁是西陆的主人,谁就决定语言在这个时代的名号。摩洛尼亚的开国大公和跟随他的六大家族赶走了盘踞河谷的邪恶龙王杀死了鸢尾花结社卑鄙的复辟者,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们当然有这个权利。
也因此,想要在书面上精准地描述其类别,“西陆通用语”这种正式学名才更加合适。
这些知识和历史莉迪薇娅就算以前学习过,现在肯定也都不记得了,但西里安一有空就和她聊,好在她也非常乐意听。
可问题在于,一块在西陆北方教堂地下找到的石板,为什么会刻着不属于西陆的文字?
莉迪薇娅细细感受着刻痕的轮廓,那种莫名却非凡的语言理解能力也于此时回应了她,字句的含义开始涌入脑海。
她看到寒雪冰川下缓缓睁开的金色眼瞳,她听见刺骨风霜间的低语呢喃。
那些奇诡巨物堪比雪峦,立其足底犹如微渺虫豸。
少女惊愕了。
她失了魂般丢开石板,整个人后仰着重重跌撞在木架上。
莉迪薇娅顾不上后脑勺间的温热,她捂胸大口地喘息,就像一个刚刚脱离窒息的溺水者,无比强烈地渴求氧气。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浮现的瞬间,莉迪薇娅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似乎都停止了。那不是她应该窥探、聆听的东西,她闯入了不被允许接触的领域。
难怪哈雷主教既不封锁也不让难民进来,他不想太多的人找到发现石板,但又不特别担心有人能解读出石板上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他期望与能理解的人交流,却也害怕自己会被视作异端邪说所以隐瞒至今。
莉迪薇娅好一会儿后终于缓过神,她将慌乱中岔开的双腿收敛回来,身姿端正地侧坐着——到这时少女才发现维持淑女的矜持似乎成了某种自然而然的习惯,不经思索身体就已经行动完毕。
她凝望不远处的青色石板,伸出的手又停在半空,她犹豫是否要再次将其拾起。
莉迪薇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继续深入真相的准备。
但余留无几的时间却不再给她机会。
撞击声。
强烈的撞击声。
反复的强烈撞击声。
以及刺耳的磨人心智的尖锐抓挠声。
活尸们已经找到了这里,莉迪薇娅可以想象那些怪物正如何疯狂地攻击那扇仅有一道闸条封锁的木门。
少女拿上石板起身从木架间走出,她看到门板在门框和闸锁间剧烈地摇晃,从缝隙中隐约能看见窜动的复数人影。
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探查房间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这儿就只有一个出口。
而这唯一的出口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像是暴风骤雨中孤苦伶仃的小树芽,飘摇之中随时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淡淡的绝望感爬上心头,魔力耗尽的疲倦与失血带来的晕眩同时蚕食着少女仅存的意识。
她会死在这儿么?
她不知道。
她有些累了,她不愿意再想了。
莉迪薇娅坐靠在木架旁,仰起脑袋于昏沉间听着门扉处传来的碰撞声响。
视线中的黑暗在模糊的记忆之中显得有些熟悉,她想起自己曾经也被反锁在类似的幽闭的小房间里。
什么也看不见,视线里只有黑暗。
她看不见自己的手,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没有人说话,她听不见声音。
唯一的感官似乎只剩下触觉,她四处伸探却摸到了冰凉。
她奋力呼喊,试图求救。
也许过了一天,也许过了很多天。
绝望的过往。
她甚至分不清属于前世还是属于现世。
可这一世她是公爵的女儿,失踪那么久所有人都会来找她。
她是尊贵的。
她不会为此而绝望。
那是属于过去卑微的他的回忆。
那时的他一定期许过有什么人能回应他的呼唤回应他的乞求。
他一定期许过有什么人能在他合上眼前将门打开。
他曾经期许过的……
莉迪薇娅忽然惊醒,她似乎从杂乱无章的撞门声中听到了某种不一样的音律。
那是靴甲踏足的旋律,那是铠胄摩挲的旋律。
下一刻,利刃破开门扉。
白金的霞彩于扉栏间耀眼绽放,银铠下的身影挺立在辉光之中。
宛如日轮。
天空明亮了。
就像她期许过的一样。
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她的心彻底死去前将门打开。
然后,柔声细语地对她说:
“在下来迎接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