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味渐淡，莉迪薇娅强忍困意，她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
沾水的毛巾温热，后脑勺也温热。
帕尔梅林为她清洗头发和颈部的血污，并用废墟中找来的纱布替她包扎了伤口。
现在莉迪薇娅的头上很不雅观地绑着一圈白条。她看着帕尔梅林略带歉意的微笑，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下平常进行伤口处理时只注重效率，扎出来的样貌则向来很不受用。”骑士解释，“提姆总说要教我，但一直也没什么机会。”
莉迪薇娅以为像他这样的美男子大多会心灵手巧一些，结果作派风格什么却像是个粗糙汉子。
但即使外貌再柔美，帕尔梅林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粗糙一点倒也并不稀奇。
“那之后可以让索姆迪尔先生再帮我包扎一次，该出发去找他们了。”莉迪薇娅语气虚疲，她没剩太多力气，但还是强撑着。
“可您……”帕尔梅林上下打量少女，他犹豫着，“您打算就这样出去么？”
莉迪薇娅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雪色连衣长裙被灰尘和血渍染得像一块打翻了颜料的画布，失去了皮鞋的针织长袜到处是脏污和破洞。如果不去看她刚清洗干净的精致面容和一头柔顺的银白长发，忽略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高贵气质，说她是个流浪街头的乞丐大概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但他们可能有危险。克里夫先生他们可能会有危险，我担心他们。您就不担心提姆……索姆迪尔先生么？”莉迪薇娅语气急促，甚至差点漏了对提姆的敬称——来时的路途中她与提姆私下相处不错，提姆要求莉迪薇娅直呼他的名字，而她自然也不会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
乏倦的少女突然激动，帕尔梅林不禁愣了一下。
过了一阵后他才轻声说：“我当然担心。”
骑士凝望着莉迪薇娅含带困惑的双眼，“但我相信克里夫先生，他是直面过黄金龙王亚拉特玛提斯并存活归来的勇敢者，他会保护好提姆和西里安先生的。”
亚拉特玛提斯，那是黄金龙国的统治者，西陆过去的主人，祂的龙焰即是征服，六大家族皆曾臣服。
祂是暴君，但也象征着一个时代。
纵使六大家族联合起来背叛了祂，将祂驱逐出河谷山地，用魔素晶和黑血银的钉子与锁链封印了祂伟大不朽的躯壳，但仍无时无刻不为祂随时归来复仇的渺茫可能而心惊胆战。
西岸之乱就是黄金龙王抬首的号角，祂已将旧时代的王公们纳入麾下，正蛰伏在地脉尽头养精蓄锐，灿金的竖瞳从阴影处窥瞥着当今的西陆，当今的摩洛尼亚。
但一群勇敢者深入了龙脉，他们加固锁链修复封印，他们直面了亚拉特玛提斯昂扬的怒火，并于最后成功挫败了祂的邪恶企图。
威尔・克里夫就是这群勇敢者中的一位，他拒绝了受勋与册封并返回山野继续从事猎户的工作，他最负盛名。
莉迪薇娅确实没必要为这样一个人的安全而担忧，她大概是因为错估了威尔的能力才导致自己心情慌乱，就像她先前从未见识过帕尔梅林出手，她同样也没见识过威尔出手的样子。
可她仍是隐隐不安，她突然想起骑士的那句话——
直觉是最可靠的感官。
莉迪薇娅轻轻摇头，似乎是要将这种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出去。
她和帕尔梅林找到了接待室中的这处小房间。
刚进来时，房间里的床铺和木柜都已经被撕碎砸烂，活尸们肯定光顾过这里尽情破坏过一番。又或许这张床铺原本的使用者自己就是一具被转化的活尸，他将这里安置的东西掀翻敲碎然后才冲出门外啃咬无辜的受害者。
但不论过去这里发生了什么，房间现在都被他们征用了。
帕尔梅林搬来一张椅子，让莉迪薇娅安坐好，然后才开始帮她处理后脑勺上的伤口。
“如果——”少女没来由地忽然说。
骑士安静下来，他等待莉迪薇娅继续讲完。
“如果克里夫先生没去救我，他们早一些天出发，会不会就能躲过这场灾难？”她低着头，声音微弱下去，“其实是因为我……我总是在把他们卷进危险中，这本来和他们毫无关系……”
“够了！”帕尔梅林打断了她。
莉迪薇娅全身一颤，似乎整个人都蜷缩了几分。
这是印象里帕尔梅林第二次对她语气这样强烈，她还是很不习惯，平常温柔的人突然发火会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少女默默地又低下头。
她抽抽鼻子，垂在两侧的双手揉搓着裙摆边缘。
“这些决定这些责任是我们共同参与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份。”帕尔梅林轻声叹息，他的话语又柔和起来，“您不应该把那些罪责都强行加到自己一个人身上，那对谁来说都太过沉重。我们一起行动，本来就该一起承担。”
莉迪薇娅回忆着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她反思着，她大概确实不应该作那些无意义的假设。
毕竟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时光却无法倒流回转。
但这话由帕尔梅林说出口未免有些太没信服力。
少女不禁浅浅一笑。
这反而让帕尔梅林手足无措，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让莉迪薇娅受了刺激。
“抱歉，小姐。”不出所料，骑士果然自责起来，“在下不应该——”
但这次他没能说下去，因为莉迪薇娅抬起了手，指尖轻轻点在帕尔梅林唇前。
少有的主动的肢体接触，却只是为了让他先前的言辞更加可信。
“爵士，您刚说过。”少女微笑。她学着骑士口吻重复着骑士的话：“您不应该把那些罪责都强行加到自己一个人身上，那对谁来说都太过沉重。”
这一点上他们倒是颇为相像。
他们总觉得事情出现纰漏谬误就都是自己的错，是他们做得还不够完美，他们首先会在自己的身上先寻找原因。
大多数时候没必要这样，而他们又都是聪明人，其实对自己的这种缺点非常清楚明了。
只是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难以再更改。
少女与骑士相互理解。他们心知肚明。
所以，他与她只是看着彼此。
随即会心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