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而朦胧的雾气,自剑身之上涌现,向外蔓延,崩腾。
带着像是要将一切全都包围的势头,无可阻挡的向外延伸着,触及万物。
触及破碎的天空,触及倒下去的她们的身体,触及——我的眼睛。
啊,怎么了,这又发生了什么?
精神似乎并不稳定,只剩下呆滞而又空洞的思考。
大脑在神游,仿佛早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而只是一晃神,眼前却又变了一副景象。
又是荒诞又令人心慌的第三人称视角,我的眼前,浮现出像是电视剧一般的景象。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景象。
空白的天空,翠绿的土地,我看不清面目的模糊人型站在山前,张开双手,神树便拔地而起。
然后,人型拍着站在它身旁的少女的头,说着“接下来就全都交给你了”。
接着,【凋零夜雨】被储存进神树体内,看不清的人型离开这片土地,然后,少女带着族人繁衍,幸福又安乐的在神树之下建立村庄。
然后,像是开了倍速一般,景象飞速流逝,但我却莫名其妙的全都看见了。
——我看见了,这片土地的过去。
我看见了她们——雾岛一族过去的笑容,也看见了她们对神的虔诚,却也看见了,她们惨死的模样。
我看见了雾岛樱的父亲私自进入神社触碰【凋零夜雨】许下【离开】的愿望,也看见了天空因此而产生的裂缝。
看见了源源不断的冒险者自裂缝中来到这个世界,又看见了他们对雾岛一族的烧杀抢掠。
看见了雾岛一族的尸体被串起来焚烧,看见了雾岛一族的女性们被暴力胁迫屈服。
我看见了雾岛樱的母亲与姐姐在她眼前死去被**然后死去的惨状,也看见了,神树的第一次显灵。
我看见了外来之人沦落为没有意识的傀儡,也看见了雾岛樱一直以来屠杀的暴行,同样看见了——她那深藏于灵魂深处的孤独。
母亲与姐姐惨死在眼前,父亲还消失不见,族人全都被杀死,自己却还要守着所谓的神谕。
换做是我,我也绝对无法忍受的吧?
景象全都重播完毕,但意识却仍旧沉沦。
突兀的声音,于此时响起。
“你杀了我呢,真是不可思议,神使”
是神树。
“那接下来,雾岛樱,就交给你了呢”
为什么没有死?我想这样询问,可那虚无又缥缈的声音却立刻远去。
再回过神,眼前又变了一幅景象。
无边的昏暗,以及缠绕在耳边,亡灵般的低语。
痛苦的捂住耳朵,但那些低语,却仍旧不愿消散。
“好想和夜月永远在一起,好想一辈子都被她所憧憬着,好想——能够守护别人....”
“我是不死族...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必须,帮助公爵大人坐上王座...唯有那样,唯有那样的话.....”
“救赎,救赎,拜托了,救赎我吧,将我从杀戮的深渊中解救吧,神,不....蕾莉亚陛下....”
“父亲....母亲,姐姐....为什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这样...为什么...好想,好想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好痛苦”
“艾莉丝...我,好想,再见你一次”
错杂混乱的低语,在耳边重复着千百遍。
我的心脏在颤动,灵魂在哭泣,声音在颤抖,喉咙在歇斯底里的哀嚎。
这,又算是什么?
痛苦到无法再去思考之际,脸颊却突然被一股柔软所托起。
那是一双白皙,向外涣散着梦幻的白光的手,在这没有边际的昏暗里显得格外瞩目。
我呆滞着抬起头,看向手的主人。
昏暗的空间中,【凋零夜雨】不知何时出现,其的剑身之上,向外飘荡着朦胧的白雾。
白雾凝聚成一位长发少女的模样,而那雾所化作的人形,正是这双手的主人。
[啊呀啊呀,从梦中醒来便看到如此情景,这真让人伤脑筋呢]
“夜....雨?”
我,呆滞的看着不断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意识也逐渐清醒。
她的身份,我只能猜测——寄身于这柄剑之上的灵魂,也就是...夜雨。
[啊呀啊呀,那是我的名字吗,诶多...好像是的呢,睡太久,忘了好多事呢...使命,我的使命是什么来着?]
“帮帮...我”
纵使意识已经接近清醒,但身体的状况却惨痛无比。
愈发清晰的痛感,刺激着脑膜,让我痛苦不已,想要开口询问更多,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求救的话语。
[诶多....看来你超额使用了这份力量呢....居然还想要扭转禁忌的生死,难怪会变成这样啊]
[很痛苦吧?你现在听到的那些低语,全都是你想要救的家伙们死前的愿望哦,那些愿望被名为死的痛苦所附着,然后作用在你的身上,会痛苦也是没办法的啊, 毕竟,你违反了禁忌嘛]
“帮帮....我”
听不清她的话语,我只能如此哀求。
[诶多...没办法了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次好了,毕竟...你的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呢]
眼前那雾所化作的人型,突然消散。
游离着飘荡着的雾气,突然反过来缠绕在我的身体之上。
[可能会有点难受,但也是你咎由自取的哦,总之——好好睡一觉吧]
雾气,贴近我的耳边,伴着这样的低语。
然后,意识便开始模糊。
朦胧的视野之中,无边的昏暗被那些雾气所取替,破碎的天空与落樱重新回归于这片世界。
雾气接着缠绕上希露斯她们的身体,并化为巨大的双手,像是要撕开什么一般,扒拉在天空的裂缝周遭。
然后,双手向外拉开,天空就像是简易的薯片一般被彻底拉开。
土地特有的潮湿气息刺激鼻腔,我迷茫的用最后的视线看向四周。
葱绿的树木以及微弱的阳光——这便是我在失去意识前,最后所见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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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捂住心脏颤抖的再次睁开眼,芙蕾姆发现自己正躺在地面,手中紧握着那柄短刀。
并不是先前乱入的名为【忘却忧愁之乡】的遗迹,而是位于离宅邸并不远,是前往风都必经之地的那片森林。
“发生...什么了?”
她的记忆,停留在自己使用禁忌的那一招之上。
将所有的希望交给了雾海夜月,然后自己便带着必死的决心发动了攻击...但,印象中却好像没有成功?
虽说心脏的跳动仍旧并不稳定,肚中的那家伙也在躁动着,但这些仍旧是自己尚且苟存于世的证明。
而且...除了无法处理的内部以外,外部的伤口几乎全都愈合。
也就是说....雾海夜月做了什么吗?
那,雾海夜月她....
想到那奇迹般拥有回溯时间能力的少女,她立刻警觉的看向四周。
纵使参天的树木几乎将阳光全都遮挡,但她还是借助那微弱的光亮,看见了自己脚边的景象。
零散的躺在地面上的,并不是只有她自己。
雾海夜月就躺在自己的脚边,手中紧握着【凋零夜雨】,周身都被朦胧的白雾所包裹。
只不过,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肌肤快要腐烂,看上去就像是黏连在肉上的简易包装,四肢更是不忍直视。
试探着将手伸向雾海夜月的鼻旁,感受到了潮湿的温热气息,她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活着,那就还有救。
既然雾海夜月也在这里,那莫非当时被卷入战斗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想到这一点,她立刻意识到了潜藏的危险,紧握住手中的刀刃,她警觉的接着朝四周看去。
那名为雾岛樱的巫女,则正瘫靠一棵树的树脚旁,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记忆中被斩断四肢的希露斯,此刻四肢愈合,正挣扎着从地面站起。
““啊,芙蕾姆...你居然也还活着啊...又是夜月创造了什么奇迹吗?啊啊啊...”
视线似乎被察觉,希露斯喘息着看向芙蕾姆。
“这样...真是显得我没用透了啊,夜月”
芙蕾姆并没有多做任何言语,因为她察觉到了周遭猛然升起的恶意。
立刻朝着一边躲闪,凭借着对危机的察觉本能,她躲开了从身后劈来的弯刀。
并没有立刻反击,而是躬下腰,躲闪开了从另一边溅射过来的鲜血。
而后又立刻腰部发力,避开朝着自己袭来的风刃的同时用火附着在自己的刀刃上,立刻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身后的骑士挥砍。
而在这一瞬间,她顺带着操纵了水魔法,无形中凝聚的水波朝着血液的溅射者与希露斯奔流而去。
明明一开始还处在一敌三甚至还被偷袭的不利局面,但只是一个瞬间就立刻扭转局势。
刀刃差一点就割断了骑士的脖颈,但被其侥幸向后翻滚着逃脱。
水魔法切实的击中了【囚徒】与希露斯,将【囚徒】击退着冲击到一旁的树边,他几乎是立刻昏死。
但希露斯却似乎是依靠着及时用风形成旋涡抵挡了那湍流。
“能挡下了啊,你真是进步了不少,我必须要带你回去好好问问发生了什么才行啊”
晃动着身体,芙蕾姆再次加快身形,只是呼吸之间,她便持着短刀高悬于希露斯头顶之上。
但短刀即将劈下之际,却被因为突然响起的威胁话语阻挡,只能反过来将刀抵在希露斯的腹部。
“喂...放我和那女的走...不然的话,我杀了这家伙”
是脖颈处仍旧血流不止的骑士。
他正将刀刃抵在瘫在地上仍旧昏迷着的雾海夜月的胸前,如此的威胁着。
“你想要对夜月干什么!!!!!!”
但,比芙蕾姆更愤怒的却是希露斯。
她朝着骑士怒吼着,斥骂着他的行为,要不是刀架在脖颈处,简直就是立刻要冲上去拼命一样。
骑士并没有在乎她的言语,只是继续看着芙蕾姆,弯刀的刀刃几乎是要刺破雾海夜月的肌肤。
“还请你立刻做出选择”
芙蕾姆,一瞬间陷入了空洞。
如果现在放走了他们,那希露斯便完全就是敌人了。
但如果选择死拼到底,那雾海夜月会死。
短暂的犹豫之后,她作出了选择。
“我答应你”
“我会放了你和希露斯,所以,放下刀,不要伤害到雾海夜月”
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她自己也并不知晓。
她并非脑中只有着杀戮的冷血动物,相反,她的心思细腻又敏感。
她是亲眼看着希露斯被带回,然后在斥责中努力成长的,所以...她并不希望希露斯死,即使自己的立场站在必须要取走她性命的地步,也尽量会采取不伤及性命的暴力方式,比如斩断四肢之类的。
但,她同样无法舍弃雾海夜月的生命。
并不是仅仅因为雾海夜月是重要的神选之人,更因为....源于她心中那莫名的心思。
但....如果现在选择了希露斯的话,雾海夜月会立刻死去,但如果选择雾海夜月,希露斯仍旧能活着,即使是以敌人的身份。
说到底,她根本不知道希露斯与骑士之间的关系,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
所以,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把你架着的刀放下...”
骑士如此的要求着,而芙蕾姆则只能顺从将短刀收回刀鞘。
而失去控制的希露斯,几乎是立刻就癫狂的朝着骑士冲去。
“不许,不许碰我的夜月!”
她如此喊叫着,奔跑着,终于来到了她渴望着的夜月的身旁。
想要用手推开架着刀的骑士,然后去抚摸夜月的脸颊,在在刚伸出手的瞬间,她便睁着眼瘫倒在地面。
——她的后颈处被骑士用刀背猛击,就此昏死了过去。
将希露斯背在自己的身后,骑士拉起雾海夜月,继续将刀抵在雾海夜月的脖颈处。
“不要动...我并不是不讲理的小人,相反,我是追求真理与效率的真诚之人,所以,我并不会撒谎”
“只是,你的实力远在我之上,倘若我立刻松手,你说不定会出尔反尔,反过来杀了我...所以,你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证明你不会在我松开这女的之后杀了我”
闻言,芙蕾姆将短刀收回刀鞘,像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而后,她又略带烦躁了摇了摇头,再度开口。
“你是不死族对吧,那你能听得见吗?我腹中的那家伙所说的话?”
骑士,聚精会神,聆听着周遭,想要感受到芙蕾姆所说之物。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身为不死族,甚至可以说是恶魔后裔的他,能微弱的听到,那远古的低语。
“不...这,这实在是....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明白了”
骑士,将刀立刻从雾海夜月的肌肤上撤走,失去了依靠的雾海夜月就这样摔倒在地面。
“您是叫芙蕾姆,对吧?”
他崇敬的看向芙蕾姆,同时将双刀全都塞回刀鞘。
芙蕾姆没有多做言语,只是上前,抱起了雾海夜月。
“芙蕾姆大人,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骑士朝着芙蕾姆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背着身后的希露斯,朝着周遭的森林里跳去。
芙蕾姆并没有在做任何追赶,只是抬起头,空洞的望着骑士离去的身影。
她并没有必须要杀死骑士的理由,更何况,体内的那家伙在尽全力的去阻止。
所以...现在处理好残局,将雾海夜月带回风之都市就好。
“真是没用啊,我....”
自嘲的勾起嘴角,抱着雾海夜月的她,看向四周。
需要处理的,还有两人。
失去意识的【囚徒】以及遗迹的原住民,似乎是带着想要摧毁世界的危险念头的巫女雾岛樱。
自己的身边,总是出现危险的家伙。
现在,更是出现了对这个世界而言都算得上是动荡的存在。
如果,将神选之人,邪月干部以及遗迹原住民全都带到岚公爵的身前的话....
她能察觉到,世界将会异变。
而身负着那种存在的自己...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血腥可怖的面容,她不由自主的为之而怜惜。
她又抬起头,看向那片被森叶遮挡住的天空。
从叶片的缝隙中射入的几束微光,让她本能的眨了眨眼。
那如太阳一般闪耀的女孩的身影,浮现在她的眼前。
“艾莉丝....好想,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