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丹惑镇，午夜时分。
皎月之下的凡人小镇，已经可以算作月明星稀，陷入了难得的死寂，除了偶尔从房屋中传出的剧烈咳嗽声以外，就只有打更声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疫病当道——请勿、咳咳、夜行——”
城镇夜晚巡逻的打更人敲着锣、梆在小巷小道中穿行着。
他在口鼻处蒙着黑布，身形有些佝偻，面色也虚弱发紫，时不时还咳嗽得厉害，像极了肺痨鬼。
虚弱的打更人看着不远处在以往肯定会灯火通明的风月楼阁，轻声叹了口气。
然而就是这一抬头，让他没有注意夜色的脚下，被一个物体绊到差点摔倒。
打更人扶墙而起，定睛一看。
是一具曝尸路边的尸体，尸体虽然毫无外伤，但是却面色狰狞，七孔流血，脸上布满了诡异的紫色纹路。
而往一边的巷子里看去，里面堆满了男女老少的尸体，像极了垃圾堆。
浓郁的尸臭味已经让他习以为常。
隐约还能听见老鼠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些畜牲到生龙活虎的。”
打更人见怪不怪的绕开而行，又走了一段路程继续打更，在体力不支的时候选择在一家屋檐下休息。
而这家门前却又刚好有一具相同死状的男子尸体，看样子是被这家人抛尸在外的。
这一次打更人没有选择避开，而是就着尸体靠坐了下来，休息片刻。
他抬头看了一眼惨败的月亮，更感觉午夜的风冷。
他缩了缩身子，听着身后这家屋子里传来的哭泣声与咳嗽声，打更人压制住了喉咙的痒意，捂住嘴巴小声的咳了几声。
然而下一秒冰冷的铁锈味便充斥了口腔，他看向手心，上面满是黑血。
“这该死的疫病.......”
他嘟囔着低声骂了一句。
此次疫病的出现，原本都还以为是习惯性的流行感冒，但是等镇上的医馆反应过来的时候，疫病已经通过几乎百分百的感染率蔓延到了全镇，甚至到最近开始出现死人。
这两周来，这样的尸体已经可以多的数不胜数，连坟场几乎都没有空地搭建坟头了。
最开始的时候，镇子上的人还有心思处理，到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又或者说尸体已经多到了没有人力来处理的地步。
基本到了人人自危、闭门不出、听咳色变的地步。
他感受着肺部的疼痛，摸出腰间的酒葫芦，摇了摇听不见响声，拧开塞口，仰头倒酒，却只等来一小股酒液。
浓郁、苦涩但是辛辣的酒液狠狠地暖和了他的喉咙和身体，使得他的精神清醒了些。
“没想到最后连口酒瘾都满足不了。”
打更人自嘲的笑了笑，他晃了晃酒葫芦看着连一滴都流不出来后，便随手丢到了一边。
酒葫芦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最后滚落到月光之中，停在了一双白靴的脚边。
打更人诧异的抬眼看去。
月光之下，一席青白色长袍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带面纱，面容清秀，气质空灵冷淡。
惨败的光华如轻纱般披在那人的肩上，犹如仙人。
让打更人甚至一刹那忘记了自己身在疫病与死亡包裹的地狱。
对方扎着马尾，目光清冷的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女子”注意到了脚下的葫芦，便顺着痕迹朝着打更人看去。
打更人看着那翠绿的瞳孔，不知道为什么，肺中的疼痛一下子就消失了。
骤然间，却看到一只小巧的黄色千纸鹤从眼前悠悠哉哉、晃晃悠悠的飞着，来到了“女子”的身边。
“女子”张开手掌，让纸鹤停在了掌心。
它苦兮兮的用翅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晃了晃身体，像是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在道歉。
这古怪的一幕使得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什么鬼东西？”
打更人嘟囔着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您好，请问您在附近是否看到了穿着蓝白群裙衣的女修士。”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对方缓步走到打更人身前，蹲在身子询问道。
“你是谁？”
靠近了打更人才察觉到对方只是一名长得漂亮的男子，他语气虚弱的问道。
“琅琊灵墟，令丘山，叶初……”
来者便是得到出宗允许的叶初，他花费了一天半的脚程来到青丘山脚下的镇子时已经入夜，没有睡眠习惯的他自然是马上就寻找起了自家师妹的下落，只不过除了随处可见的尸体、哀嚎以及瘴毒之外，完全不见一丝师妹神魂踪迹。
他没想到的是疫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青丘山是属于琅琊的管辖区，让情况发展到这种地步可以说是管辖负责人的严重失职。
“请问，您在附近是否看到了穿着蓝白裙衣的女修士，大概这么高，然后很活泼。”叶初再次询问道，手则比划了一下。
“咳咳，没见着，这种鸟不拉屎，满是疫毒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会有修士来。”
打更人惨笑了一声，他看着叶初很好心的劝解道。
“我劝你也赶紧离开这里，死在这里的修士已经不止一二十了，大多留在这里得基本上都是被困在这里，无力离开的凡人。”
“像我一样都在等死。”
打更人举起那只满是黑血的右手，同时拉下了黑色面巾，露出了年轻但是虚弱的面孔。
叶初注意到他脸上同样有着一旁尸体同样的紫色纹路，看上去就像蜘蛛在脸上编织了蛛网。
“您好像，也快死了。莫约两个时辰。”
叶初一眼就看出来对方的死期，一种奇特的剧毒已经蔓延到了对方的全身。一般情况而言已经药石无医。
“呵呵，我还想着能够看到日出呢。”打更人笑了笑，但却看不出有任何胆怯或者害怕的情绪，像是早已经看开了许多。
“你还是远离我一点吧，免得沾染上这疫病。”打更人摆了摆手。
“很遗憾，您应该回家陪着家人才对。”叶初并没有动，而是轻声说道。
“咳咳，早就死完了。”
“哦。”
叶初看着对方又咳出了一摊鲜血，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他从未感觉到过的情绪，这样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很感兴趣，这也是他在琅琊灵虚之中从未感受到的东西。
如果竹淮在身边的话，或许就能告诉他，这便是所谓的“怜悯”和“恻隐之心”，但是现在的叶初并不能领悟这样的情感。
只是单纯不太想对方就此死去。
“如果您愿意，其实我能治好您。”
打更人一愣，眼神一亮，但是又很快的暗淡了下去，最终他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
叶初不理解为什么，但是却尊重对方的选择。
他起身准备离开，打算继续寻找师妹的痕迹。
“如果你想找人，就去青丘山的月光湖看看吧，那里是镇子的祭祀点，我之前听说有修士要去那里找所谓的疫病源头。”
打更人突然说道。
“……谢谢。”
叶初点头道谢。
打更人虚弱的笑了笑。
“举手之劳。”
叶初翻墙而上，跳上屋檐，朝着镇子上最高的建筑飞驰而去。
临走前，他隐晦的往打更人的身体里打入了一道木灵力，这道灵力不足以救治对方，但是足以吊着对方的声音直到日出。
——看着叶初的离开，打更人感受到身体的气力瞬间恢复了许多，肺部的疼痛也舒缓了不少，顿时也察觉到了是那名修士的恩惠。
想来，能治好自己也说的不会是一句空话。
只不过，自己确实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吊坠，里面有着他花大价钱从修士手中买到了全家福画像。
看着上面笑脸盈盈的妻子与女儿，脑海中却闪过的是自己妻女病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耳边还隐约想起妻子虚弱的声音：“阿郎，好好活下去。”
呵……怎么还好意思独活呢……让你们那么孤单的在地府……
“啧……真是矫情。”
打更人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对自己这种自我感动的做法感到可笑。
他摇摇晃晃，吃力的站起身子，跨过脚边的尸体，继续着自己打更人的工作。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反正已经要死了，至少再做一次打更的工作，顺便在死前看一看与妻女走过的街道商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疫病当道——请勿、咳咳、夜行——”
打更人的吆喝声再次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