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店里暂时不需要许早早的时候，她就会安静地坐到我的旁边，看着我的脸完善素描的最后部分。
这感觉太奇怪了。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会突然离店，我还要刻意放缓自己吃饭的速度，就像雇的模特那样。
但是我根本没钱赚，甚至不敢点大碗牛肉面。
连加个煎蛋的条件都没有。
“好啦。”
“好啦？”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好啦”的意思是我不用再花半个小时继续坐在这里，去喝这碗完全凉透了的面汤。
“你难道想多待一会？”
“好啦！”
我加重了好几个音，她就摆了摆手。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很无聊。”
“事实上，坐在这里一个半小时，我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别人会说拉面趁热吃了，我一直以为那是客套话。”
“我的好逸宇，你会说‘但是’的吧。”
学姐双手并拢放在胸前，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当然，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啦，你看，如果我不在这坐着，说不定就不会知道拉面里面会放拉面。”
“你一直以为会放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厨师甩了半个小时的面。”
面食又不是放在一起会分不清的香菜和芹菜。
“因为拉面也是甩面啊。”
“……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还没说到‘但是’那一部分。”
我现在讨厌拉面了，我以后来这只会点饭，只点梅菜扣肉盖饭，我不可能认不出来五花肉。
但是他们要把梅菜换成紫菜就糟糕了。
“啊，说起来，还没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你是上流社会的人吗？直到舞会结束都不知道自己舞伴的名字，这种事情应该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就问。
还有这声“啊”完全是突然想到的话题吧，把我辛辛苦苦想到的幽默句子都打断了，我会生气的哦？
“这个时间走进面馆应该都是来吃早饭的吧。”
就在我准备随便抱怨几句的时候，有几名穿着隔壁学校校服的客人推门而入，领头的女生看到许早早后熟络的打了声招呼，原来认识啊，反而更可怕了。
“啊，欢迎光临，小鹿。”
许早早侧过身，我的视线一瞬间就被跟在她身后的两名男生吸引住了，我扯了扯嘴角，慢慢站起身，后背感觉已经流出了汗水，低声和许早早告别。
“你是沈逸宇吧？”
其中一名男生、如果他没在高中改名的话，应该还是叫做张伟奇，在他伸出手拉住我胳膊的期间，我和另外那名男生对上了视线，王志伟，他的名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毕竟都是初中霸凌过我的人。
“哦，好久不见。”
被学姐称作小鹿的女生刚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们几人是初中同学，一边用力鼓掌一边大声说着我们真是有缘，而我除了微笑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啊，还有考虑他们会不会点大碗拉面。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鹿。”
“沈逸宇。”
是许学姐的初中同学啊，这两天我还真是幸运。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啊，过得怎么样？”
王志伟拍着我的胳膊，把我强硬地拉到了座位上。
“挺不错的，不用每天去学校都提心吊胆了。”
“老兄，哪有那么夸张。”
张伟奇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尽管我对他的话感到不舒服，但还是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了他。
“抱歉抱歉，自从上了高中我就喜欢说些玩笑话。”
“你还是这么幽默，哈哈哈哈。”
王志伟放声大笑着，张伟奇也是如此。
哎呀，这种温馨的场面恐怕只会在主角团共同战胜强敌的时候出现，我也忍不住想要笑出声了。
只不过，在他们面前，我却只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逸宇？”
在一旁看着我们交谈的许早早来到我的身旁，有些不安的扶住我的肩膀，仔细窥探着我的表情。
“你们初中关系不好吗？”
陈鹿向张伟奇问道。
“不，也不算不好，一般般吧？”
张伟奇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向我投来视线。
“如果把我表哥和他打进医院的对象比作关系好，那我们关系确实挺一般的，起码我没有还过手。”
其实没有这种事情，我和表哥也不熟，只是突然想到看过的新闻，加以修改后拿来讽刺一下他们。
“哦哦哦，好像有人不欢迎我们。”
“但是你知道的，哪怕他初中光着身子游街示众也有讨厌我们的权利。”
我澄清一下，只是被脱光了上身。
“你们在说什么？”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站在我们面前的，可是初中被人霸凌过的可怜男孩，每天都在哭啼啼的可怜虫。”
在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中，陈鹿时不时想打断他们，但他们越说越起劲，从一开始诉说别人霸凌我的场景转变到讨论亲手殴打我的感想。
我默默地听着这没有终点、不断交织的、目的只是用来羞辱我的对话，不知为何心里却十分平静。
我只是安静的听着，感受时间的流逝。直到对话突然中止，传到我耳朵的声音变成了张伟奇的尖叫。
他弯着腰疯狂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汤汁，而许早早拿着我刚才吃面的碗正怒视着他，坐在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在往我们这边瞅，厨师也好奇的探着脑袋。
我不知道学姐在这打了多久工了，但是我感觉自己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这是我很难还的。
“你他妈疯了？”
确实是疯了－－
当我再一次看到他们时，他们还是以前的样子。
从未改变过。
我知道，施暴者永远不会记住他们曾给别人留下过多么惨痛的回忆，我无法释怀的，也并不是被堵在厕所遭人殴打、零下十几度被脱光衣服从头顶泼下冷水然后发烧，不是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
而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任何改变的事实。
暴力是一瞬间的事，承受暴力才是最痛苦的过程。
我为什么在初中会喜欢那个女生。
是因为我作为她的痛苦走过她以前走过的路。我是比她幸运的，世界并没有对我展现出绝对的恶意。
所以我能腆着脸盼望着再次见面时，曾经的霸凌者会有哪怕一点点的改变。
我背负着她所快要失去的活着的勇气，而直到如今她心中的绝望却渐渐支配了我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