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艾萨德卡的羊驼 更新时间:2023/11/26 1:18:24 字数:5021

教历257年 谢尔曼城

人类为什么要拿起武器

是为了保护,抑或是猎杀?

当小男孩捡起路边的木棍把它当做利剑挥舞的时候,他脑海里幻想的,是成为骑士保护公主,还是把对手切成两半?

克劳德从他小时候握到第一把木剑开始,就想着要成为世界上最出色的骑士。他很强,他想保护弱小的人不被欺负。然而,年龄越来越大,他剑上的血污也越来越多,他想保护这个世界,但是每一次挥剑只会让这个世界更加肮脏。

他知道,再锐利的剑也没办法划开办公桌上的羊皮纸,更划不开写着数字的钞票。

当他举家搬至谢尔曼城的第一天,他和每一个渴望来到遍地是黄金的自由之地的人一样,满满都是希望。自由城邦永远不缺活干,他可以放下之前的生活重新开始。

和每一个流亡到这里来的人一样。

“希尔娜,我们可以在这里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在这里,我们可以给我们的宝贝最好的生活。你瞧,”他轻抚着妻子略微鼓起的小腹,“她一生出来就是个体面人啦。”

希尔娜的眼里却写满担忧,一个来到全新环境的孕妇似乎会更加焦虑些。

“这里……我感觉很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看看,这街道,有克林镇三个巷子那么宽!房东也是个好人,知道我现在没钱,帮我垫了三个月的房租。你瞧,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克劳德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妻子的担忧,激动地演讲。

希尔娜透过窗台,看到街角几个醉汉似的人步履蹒跚的游荡。只是和醉汉不同的是,他们的脸没有喝醉的红晕,而是惨白的病态,像是得了痨病。

克劳德也看到了她的担忧。他拍了拍腰间的长剑:“这个玩意,会保护我们的安全。我生命中的天使哟,我,克劳德,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女儿。”

他抽出了他的长剑。他把剑保养的很好,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让剑保持锋利的知识,可以随时砍下对手的脑袋。他今天刚上了遍油,剑身锃亮的,闪烁出锐气的寒光。

而这把剑已沾满鲜血。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酒保女儿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身旁是农家酒馆发出暖光的光芒的火炉。他已流亡数月,一如往常那样,中间一年的生活像是幻觉般,眨眼间就已消逝。

他今天刚给剑上了一遍油,剑身锃亮,闪烁着寒光。即便沾上血污,也丝毫没有影响。

“今天要不是你,我爸爸的小酒馆,他唯一珍爱的资产,就毁于一旦了。”酒保女儿向他送着秋波。

他疲惫的笑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罢了。”他走到女孩的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听着姑娘,我知道是你爸让你这么做的,想利用你让我留下来,好给他当保镖。你是个好姑娘,要自爱,对自己好一些。”他转身往楼上属于他的客房走去。

“我听过你的故事,谢尔曼城的无名英雄,一直免费帮助穷人。”女孩还想挽留他。

“我说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他没有回头。

终于回到了房间,这个暂时属于他的地方,如同他生命里其他的事物一样。

或许他这样的人没法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除了他的剑。

他闭上眼睛,这一天的事已经够多了,而明天,明天更是混蛋。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了。

他在回忆里搜寻快乐,在朦胧里睡去。

半夜,一阵淅淅嗖嗖的动静把他惊醒,他浪迹了半辈子,早已十分警惕,和洛基平原的角羊一样灵敏。

这不是光明磊落的声音,这是攀爬时衣物难免发出的摩擦,攀爬者极力避免,却依然会露出来的声音。像在议会时难忍放屁的议员一样丑态尽显。

拙劣的伪装。

他抓起长剑,从床上爬起来,掀开窗子往墙外看。

什么也没有。

此时他的颈后传来一丝寒意。

“放下你的剑。”身后传来一个沙哑却有力的声音。

他识趣的把剑丢掉。“你是怎么进来的?”

“奥拉斯•科尔莫,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吧。”对方没有回答他。

“他曾经是我的房东。”克劳德冷静的回答。

“他后来怎么样了,提醒我一下。”对方似乎带着些戏谑的口吻,“事情多了,记性就不好。”

“死了。”克劳德淡淡的说,“我杀了他。”

“所以,杀人就该偿命。克劳德先生,告诉我,我应该把你杀了吗?”对方把剑收了回去。

克劳德缓缓转过身来,来人是一个体格健壮,却不显一丝笨拙的男子,留着络腮胡子,但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穿着厚底骑行裤,自由猎手常穿的鹿皮马甲和花边披肩。房间只燃着一盏油灯,但克劳德还是看到了他深邃的碧绿眼睛,平静的瞳孔里藏着愤怒,藏着疲惫。

和他一样。

“谁派你来的。”克劳德试探。

“鲍李斯•科尔莫,你那位房东好朋友的表亲。”

“你怎么什么都告诉我?”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来人很迅速的回答,几乎没有思考。

“我看到的是一位愤世嫉俗的自由猎手,以自由之名,赚着沾满鲜血的钱。”克劳德直直盯他 。

“而我看到的,是一个杀人犯,是一个把我委托人的好表亲切成十一块的人渣。”对方很不屑的看着他。

“人渣?你说我是人渣?天杀的东西!我老婆才他妈刚生完孩子,你他妈的知道吗!奥拉斯那只禽兽,玷污了一位母亲的圣洁,掐死了一个才将将满月的婴孩!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亲手杀了他!再来一次,我会从脚开始砍,一点一点往上,我要看着他的血一点一点流干!”克劳德被彻底的激怒了,他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杀人犯的一面之辞似乎没什么可信度。相信我兄弟,我见过比你演的更好的。”对方只是冷冷的回应。

克劳德愣了愣,沉默了良久,然后释然的笑。他的怒意燃烧了半辈子,而今早已没了燃料。他因愤怒而紧皱的眉头最后慢慢松开。

“所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回答正确。”

克劳德干脆坐在了床上。酒馆老板是他无偿帮助的第二十二个人。大概这辈子也算是有意义了吧。

克劳德没有思索太久,他抬起头看着来人。与他说了许久,作为一个杀手居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亨特。亨特•伊赛亚。”

“听着,亨特。看看我的下场吧。是复仇让我到了这步田地。没错,就算重来一万次我也会杀了那个狗娘养的,但是杀掉他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因为即便他痛苦地死去,我的希尔娜也不会死而复生。我没有感到满足,或是轻松。我感到空虚,孩子,我只是感到无边的空虚,最后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也被我亲手终结了。亨特,我不害怕死亡,但请记住,复仇是愚人的游戏,复仇,只会让仇恨传递。”

亨特若有所思。

“复仇确实不能消除仇恨,但却可以杀死作恶的人。”克劳德可以读到亨特话里的决心,他知道他劝不住。克劳德绝望地闭上眼睛。

“动手吧。”

亨特抽出腰间的匕首。自由猎手猎物的范围很广,从兔子到野牛,从甲鹿到双角龙,从作恶的歹徒到无辜的村民,所以他们身上往往会背着成套的武器,长剑飞刀,匕首短弩,卷轴晶石,一应俱全。而伊赛亚家族,又是大陆东边最著名的猎手家族,曾与“帝国之盾”伊赛亚元帅共同参与了对抗堕落神灵的战争,故得此姓,作为家族的姓氏。

“放轻松,不会痛的。”

四小时后

谢尔曼城 云下区

作为自由城邦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谢尔曼城光城区居民就有近百万之众。而随着建城节将近,这九十万居民也逐渐热闹起来。前些年因为和阿斯莲教国的战争,城主下令建城节不得庆祝。这场战争以和谈告终,筑城者布兰登九世也达成了他的目的,把阿斯莲教国那搞得让商人一点油水都捞不到的关税打低,好继续他们的进出口贸易。

亨特坐在酒馆里,即便天才刚亮,周围的人们就热闹的快要沸腾了。久违的建城节终于到来,可以在连年战争结束后好好的狂欢,人们难掩心里的喜悦。

“小哥,要喝点什么?”酒保主动上来搭话。

“来杯蜜酒(一种用蜂蜜调和的甜酒,通常是宴席上妇女或少年的饮品)吧,要红日酒庄的。”

酒保难以置信的打量着亨特:“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男子汉不会喝蜜酒。”

“我还有活儿,喝酒误事。”亨特淡淡的回答。酒保这时也看出了他自由猎手的打扮,就不在追问。

“看来我们这里有位要办大事的先生哩。”酒保很熟练地为他倒上酒。亨特掏出一枚双路易金币搁在吧台上。酒保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把金币收入囊中。

“看来先生是真要办点什么大事呢。”

“你听说过勃朗特么。”

“谁?”

“安德烈•勃朗特。”

酒保把食指搭在嘴巴上示意他小声些。

“先生问这个干什么?您想必是外地的,这位勃朗特先生可是个大人物,谢尔曼商会的二把手,还经营了一整只雇佣兵军队哟!(注:自由城邦无具体的义务兵制度,军队主要是由财主自己的雇佣军以及战时会抽调的男性公民组成)”

“我当然知道这些,我问你有没有路子可以靠近他。我要找他办事。”

“我的好先生哟,这位大人了不是您想见就见的。”

亨特又往桌上放了一枚金币。克劳德这单让他小赚了一笔,所以现在出手相当阔绰。

“现在可以了吗。”亨特有些不耐烦了。他的耐心是给值得尊重的人的。

“我说,这位老板,您到底要找勃朗特先生干嘛。”

“他出钱,我干活,就这么简单。”

酒保又怀疑的打量着亨特,很好奇一个土老帽能帮声名显赫的巨贾做什么。不过既然她已经收了钱,那便不用多问。

“勃朗特大人的宅邸在云顶区叶奈法大街头上,周末勃朗特先生会回他的宅第休息,大概在周五下午到宅邸门口,然后平时他会……”

亨特示意酒保打住:“知道这么多就够了,谢了。”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去。酒保不解的望着他的背影。

“真是个奇怪的先生。”

自由城邦的街头有不少由其他六国搬来这里的流浪汉,向往着自由城邦的繁华,殊不知正是因为压榨他们这样的人,自由城邦才有如此的繁华。这当然是一个民主的的城邦,只不过仅限于有钱的公民罢了。这个地方,钱即正义。也正因为这点,自由城邦有大把的钞票可以赚,巨商们只需投出一部分家产,这些钱就成了席卷洛基平原的漩涡。由金钱形成的漩涡。巨商们看着鱼缸里的涡流,而佣兵,自由猎手,工人,农民,法师,小商贩便深陷其中。有时沉有时浮,但可悲的是他们永远也无法得知这漩涡的真相,因为他们就在这涡流里挣扎。

再锋利的剑也无法斩断,因为水无常形,钱也是 。

勃朗特回宅邸的那一刻是亨特唯一不用同谁报备就能与其见面的机会,该如何把握呢?这是个问题。

正思考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枫叶大道。这是一片雅致的居民区,街道干净整洁,街中央是精心修剪的花坛,里面种着散发清香的花。芬芳的气息不由得让人放松。

但是还不能放松,在杰克的仇还未报之前。亨特定定神,往云顶区走去。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去了就有办法。

“你好先生,你想要束花吗?”一个棕发碧眼的少女叫住了他,或许是因为自己专注于思考,几乎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穿着朴素的裙子,却衬得脸更清秀了,把苗条的腰肢更好的展现了出来。她一只手朝亨特挥着,而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巧的竹篮,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花。

“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是会买花的人吗。”

“嗯嗯,”少女摇了摇头,“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买花呢。”

“是吗。”亨特打量着她篮子里的花。少女赶忙用双手把篮子伸到他面前,好让他挑选。

“花不仅仅只是花,更贵重的是它所携带的情感。花美丽不只因为色彩,更因为送花人想通过花朵说的话。”少女仔细地介绍,脸上带着红晕。

“那不如你送我一朵。”亨特看着少女。

她唰的一下脸红了。

“放心,不会让你白送的。”亨特把钱递给她。

“不……不是钱的事啦。”少女把视线移开,在花篮里仔细的挑选,最后拿出一朵四瓣的紫色小花,插在亨特的衣兜上。

“这花的花语是什么?”亨特发自内心的发问,因为他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认识很多可以急救的草药,知道很多致命的毒药,只不过对花就是一窍不通了。对于刀尖舔血的自由猎手,花显得有些温顺了。

“这是丁香,花语是纯洁,初恋。”少女和他介绍,罢了就俯身朝他笑笑,然后就朝下一个潜在顾客走去。

“真是个怪人。”亨特嘀咕着。

勃兰特的别墅一如云顶区的其他豪宅一样,由兼具防御和美观的砖砌围墙围起,后院是一片堪比皇家园林的巨大公园,前门则正对着由精致石砖铺砌的大街,围墙边是艳丽的花坛,既美观,又让鸡鸣狗盗之徒没法不发出声音就靠近围墙,里面的植物特意选了脂牡和塞塔玫瑰,颜色鲜艳的同时又有很脆的枝条,很容易因为折断而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只是比起这豪宅媚俗的色彩,亨特可能更中意枫叶大道的清香。他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个少女的微笑。

集中精神,亨特,还要干活呢。

勃朗特多少是个日理万机的人物,如果自己不打出一些名号或者拿出点本事,实在是连他的面都见不着。看来得闹出点名堂了。最好是和勃朗特的产业相关的,可以引起他的注意。问题是,勃朗特一个扎根自由城邦二十年的老家伙,上下各个产业早已建设得七七八八,少有人敢去找他的麻烦,即便有,他也早就有专人去解决这些事,轮不到他一个自由猎手来。

所以得他自己来给勃朗特制造麻烦,而且这个麻烦只有他能解决。

该死,这样反而南辕北辙了。

他找勃朗特,只是为了复仇。只有勃朗特,能帮他复仇。谢尔曼商会的老大谢尔曼当然也是个选择,可那家伙是自由城邦有头有脸的政治人物。不管怎样,一个自由猎手都不想和政治扯上关系。

但这样一来计划远比他预想的要庞大。

还是要等待一个契机,要一个绝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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