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很美,但此刻漫山遍野的红,却为云彩平添了几分壮丽。
沈云鹤飞速掠过那些影影绰绰的树,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比林盺宸快才行,
这样才能赶在他的月亮坠河前把她给捞上来,
此刻的耳旁只有轻盈的风声,明明是酷暑难耐的盛夏,沿着河堤上的道路奔跑时,却平地旋起了一阵微风,将河堤下懒洋洋的草茎都拂乱了鬓角。
沈云鹤的脚步逐渐放缓下来,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他的月亮。
小姑娘正呆呆地对着河面,娇小的身躯已经被芦苇荡遮蔽了大半,只有沈云鹤站在河堤上才能勉强看到那夹杂在金黄与雪白之间的倩影。
沈云鹤想大喊一声,但是又怕刺激到了林盺宸,让她一恼之下做出失智的举动。
沈云鹤不懂女生,但他只了解林盺宸,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脾气,就像是午后趴在阳台上的一只晒太阳的白色小猫一样,
只能顺毛轻抚,不能挑逗,否则立马就会炸毛般地龇牙咧嘴。
沈云鹤的心怦怦直跳,汗水已经濡湿了他的衣襟,此刻小小少年的心也是乱的,或许是因为剧烈地奔跑,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的距离河面太远,甚至来不及去握住那月光的衣角,苍白的芦苇就会被夕阳染上壮烈的昏黄。
林盺宸怔怔地低着头,发卡似乎是在林间奔跑中被哪里的枝丫给裹挟掉了,长发受到了重力的牵引,不再只是遮住刘海,而是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般的倾泻而下。
小姑娘伸出一只嫩藕似的臂膀,分开了发梢,只露出一只黑璨璨的瞳孔,
她从河面的倒映中看见了此刻的自己,却感觉到分外地陌生。
“水中倒映的真的是我吗……林盺宸,”
“你回答我啊……”
“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坠河,才从另一副衰残的身躯到达这里,甚至还占有了你的一切……”
林盺宸紧抿下唇,有浅浅的樱桃色痕迹一点点地渗过唇边。
“我也曾经想过我是个大人,扮演一个刚要上小学的小姑娘有什么难的,甚至觉得我可以把一切都做的更好……”
“但是现在,好像事情都被我惹得一团乱了呢。”
“我真是像知念说的那样,真是好没用呢,”
她还记得从那里来到这个时空前,沈知念说的那句话,
“林星辰啊林星辰,你怎么不去当一回女人,让你体验一遍没有依靠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的应验了前半部分,
如果自己能来到这个时空,是因为这一句话的缘故,那么这句话无疑是最刻毒的诅咒。
林星辰啊林星辰,曾经的林星辰已经失去了身高和力气,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罢了……
林盺宸痛苦地闭上了眼,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了大雾天里被人畈子给按住,拼命挣扎却依旧无法动弹的画面。
她甚至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再失去了沈云鹤,今后的人生没有沈云鹤的保护,她又凭什么能够像个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活下去呢?
阿爷阿奶也会像原来那个时空一样老去,阿爷会在自己初二那年得胃癌病死,只因为老人家节省惯了,总想把最好的饭菜留给他的小孙女吃,经常不吃早饭,却早已经忘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了……
还有父亲母亲,当第一缕白发变作青丝,为了给他们的亲生女儿多预留出几套房,面孔上已是遮不住的老态和疲惫。
林盺宸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痛苦的事情了。
沈云鹤心尖一颤,他清楚地看见,小姑娘缓缓地像那深水处走去。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河水已经没过她的大腿,此刻沈云鹤已经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那曾经的承诺呢,都是骗人的吗?”
沈云鹤一咬牙关,舌尖传来酥麻的痛感瞬间让他的神智清醒过来,像一只从光阴手中离弦的箭一般,飞速要奔赴月亮身边。
“林盺宸!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的人就是小狗——你忘了吗?”
小姑娘忽地一怔,刚想转身,却忽然失去了重心,
在不远处狂奔的沈云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月亮仰面朝河中坠去,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奋力拨开苇草,任由苇叶的边缘在他的掌心刮开一道血口子,扑过就沉入月光消逝的地方。
无论如何,沈云鹤都不会忘记林盺宸的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即便月光被眼睑下的浮云所遮蔽,也依旧无法遮掩明月的皎洁如初。
沈云鹤闭着水,看到了那浑浊河水里的“星辰”,
他抱住她柔弱的身躯,
林盺宸紧闭着眼,她又回想起了当初在二十四桥明月里坠河后的痛苦,
“是要失去意识了么……居然感觉身上暖洋洋的,”
可冰冷的河水,又怎么会搂抱住我孱弱的灵魂呢?
林盺宸想睁开眼,她好后悔呀……没能见到沈云鹤最后一眼,她至少可以答复沈云鹤的心意的,哪怕是婉拒,也比少年爱慕,斯人却已逝的悲剧要好。
“爱的人死去会很悲伤,但如果只是生命中的过客,那或许就可以一笑了之了吧,”
林盺宸这么想着,在濛濛的泪花里,似乎有一张亲切的面孔。
他吻住了她的唇间,渡去湿润的空气,
林盺宸猛地睁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林盺宸……你真是,哎,下次可再不许那么任性了,”
林盺宸呆呆地,伸手拂过沈云鹤的脸,
“为什么,你又来救我了……”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安静了呀……我想,我只想一个人离去,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沈云鹤,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啊!!”
“咳咳!”
林盺宸又呛出几口咸腥的河水,
素削的肩因为哽咽而微微颤抖着,
“因为我们答应好了,盺宸,”
沈云鹤突然将她搂在了怀里,
“沈云鹤,永远要守护好林盺宸,”
“林盺宸,要成为沈云鹤的新娘子,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林盺宸任由眼眶泛的酸楚,双手环过沈云鹤的肩,
将那晚霞色的唇尖印上,
“好,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天际的夕阳熏的醉红,
徐徐落幕的,是即将迎来夜色的遍天星辰,
待白月笼罩大地后,月光化作最绮丽的婚纱,披在了林盺宸的身上,
“沈云鹤,快闭眼……”
“月光要照到这里来了,”
沈云鹤闭眼后,突然感觉一股清凉又柔软的触感掠过心间,耳畔传来缠绵细语,
“林盺宸,要做沈云鹤永远的新娘子,”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要是变了,那就……”
“罚你再救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