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伊始,早晨下了场雨,空气里带着阴湿的味道。
再次起晚了的林行知单手撑伞,挎着书包踩过路边深深浅浅的水洼,也不顾裤腿上溅了几个泥点,冲进早没多少人的教学楼门口。
收好雨伞整理校服时,打铃声也在同时响起。
林行知一面甩干净头发上的水珠,一面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一根张牙舞爪的拖把抵住鞋尖,挡住了他的去路。
“今天你值日?”
在他面前,正弯腰拖地的同桌往上瞄了他一眼,就收好拖把直起身子,靠到走廊边上,规规矩矩地给他让开条路,抬手理理耳边发丝。
“快进去吧,老师早就到了。”
怀抱着拖把的穆清宁示意他往窗户里看去。
书声琅琅的教室里,昂首挺胸的老班负手而立,在两列课桌的走廊间唾沫横飞。
他旁边的同学立起书本作掩护,悄悄拿手背擦了擦被溅射到的脸颊。
前科累累的林行知原以为这次也能蒙混过关,悄摸地溜至门边。
结果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还没跟进时就被一声“站住!”的震喝给惊到了,就这么维持着半跨步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老班维持双手负于身后的姿势,慢悠悠朝他走来。衣袂飘飘,道骨仙风。
“老师,家里的闹钟坏了……”
老班点点头道:
“明白,我都明白。上周是自行车掉了链子,上上周是吃坏了早餐导致拉肚子,上上上周是开学季,遇上了打劫暑假作业的匪徒——当时我是怎么让持有这种理由的你给放进教室的?”
“老师,看在您前面都接受了那么多离谱——不可抗力原因的份上,这次能不能?”
三分钟后,林行知身姿笔挺地站在走廊边上,宣读圣旨似的捧着一本摊开的语文教材。
“被老师赶出来了。”
见还在拖地的同桌停下了身子,用疑惑的目光望来,林行知只有耸耸肩,解释道。
穆清宁小叹了口气,手里的拖把搁置到墙边,从干净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他面前。
“怎么了?”
两手捧书没有空闲的林行知抬起头来,边放下手里翻到《湘夫人》那一页的教材边问道。
“擦擦吧,你的头发还是湿的,小心感冒。”
林行知没敢吐槽她的语气好像他已经移居到L国去的老妈,只有老实地点点头接过。
交换纸巾的时候,林行知触碰到了她的指尖,有些冰凉。
他拆开包装,一股好闻的香气传来。
虽然知道包装卫生纸都是这个气味,但“从穆清宁口袋里拿出来给他”的这件事实,还是令林行知心中小小地澎湃了一下。
“第三节课要抽背课文,你也忘了吧?”
重新抓起拖把的穆清宁又扭过头来。
“嗯……你知道的,我一向对这些不太敏感,所以第三节课是什么课?”
“虽然有想过你根本不记得了,但没想到你是从这里开始问起。”
穆清宁露出傻眼似的表情看他,脸颊鼓起又塌下去。
她将怀里的拖把竖起,抵着光洁的下巴,表情思索。
重新捧起课本的林行知目光透过书本上沿,看着女孩沉吟的表情,突然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不错的。
耳边是琅琅的书声,混着雨声淅沥。
只有他们两人的走廊绵延开去,像是不加标点的小诗。背后的天空刚刚放晴,晒在肩头的阳光暖洋洋的。
手边是被微风撩起的书页,不用深吸一口气,就能感觉到空气里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寻常校服打扮的女孩就在他的面前,思考着或许和他有关也可能无关的事情。
她的眸子平静如水,时间像是窝在里面不愿动弹,偶尔睫毛扑闪,才让秒针悄悄溜走一格。
“等下要抽背这个。”
穆清宁走过来,将他的课本翻过几页,把指定抽背的内容指给他看。
她一靠近,不同于风里的香气就飘过来。踮起脚尖时她的发丝拂过林行知的脖颈,痒痒的,几乎要令林行知拿不住手中的课本。
感叹于单身高中男生定力之差的同时,林行知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身边的同桌却好像没有离开的迹象。
“穆清宁?”
他这么一说,穆清宁纤细的手指才慌慌张张地收回。
小跳步拉开他们的距离,在一旁低着头,无意识地伸手顺着她本就光滑齐整的长发。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拖把终于倚不住墙边,斜斜地歪倒下去,撞击地面发出“当!”的清脆声音。
午间,一楼大厅挤满了人。
开学考试的结果放榜了,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仿佛因为糖块而聚集的蚂蚁。
“林哥,羡慕啊!”
跟林行知一同吃完午饭,返回教室途径大厅的魏明瞄了眼榜单,就用拳头击打他道,
“天天和年级第一做同桌,有没有什么要发表的感想?”
林行知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榜首的名字,顺便从后往前找了下自己的名字——他的排名一向是从后往前数比较快。
相当于穆清宁五百六十倍的排名,听上去气势磅礴。
“她的学习一向这么好?”
林行知虽然知道她是好学生,但贫乏的想象力仍不支持他描绘一个“天下第一”的形象。
“不过你也习以为常了吧,毕竟每次放榜的看点都是年级第二是谁嘛。”
在一旁发出羡慕叹息的魏明浏览着榜单,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三百九十五名,属于不上不下的那一档。
习以为常了吗?
不知为何,林行知老觉得有种陌生感袭来,硌在心底,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恭喜你啊,考了年级第一。”
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等聚集在穆清宁身边聊天的同学都散了,林行知才找准机会向她祝贺。
“啊……嗯,谢谢。”
在抽屉里寻找下节课用具的穆清宁听到这话,露出了显然没料想到的窘迫神情,下意识回应道。
她扭过头来,随手拨弄着额前碎发,
“这时候才恭喜?”
“这时候?应该还算及时吧,毕竟放榜也就是中午的事情。”
林行知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指……”
穆清宁眨眨眼,
“你以前……嗯,都不会这样做。”
“以前?”
说起来,以前他都是怎样做的?是平平淡淡的一声祝贺,还是很浮夸的搞怪,抑或是根本就不拿它当一回事儿?
记忆的拼图好像缺了一块,林行知有些不安。
为了驱除那种不适的感觉,林行知以笑脸回应穆清宁:
“没事,以后我的祝贺肯定第一个送达。说起来考年级第一这是多么令人敬畏的事情,以前我就做了个梦,拿着地球仪问上帝能不能让世界从此和平,上帝说不行我就说那让我考年级第一结果上帝说我还是看看你那个地球仪吧……”
同桌静静地注视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林行知挠挠头道: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借了个笑话梗不过我是真心觉得年级第一很厉害,你想整个年级足有千百号人,就算是抽轮盘每天抽一个年级第一出来都抽不到我头上更何况你还是凭实力稳占鳌头的……”
“你要是认真读书,课堂上仔细做笔记,也能和我一样的。”
穆清宁摇摇头道。
“说笑了。说起来我还做过一个梦,说有人在拍卖各位的学习笔记,阁下的笔记价值连城一字千金,也有成绩不错的同学一本笔记百八十元,我一时好奇就上前问那我的笔记呢,那个人瞥了我一眼就说那你得去问收废品的我估计是论斤卖一块钱一斤……”
穆清宁终于笑了,桌下的小脚轻轻踢他一下:
“笨蛋,还没有猪肉值钱。”
“我的笔记怎么能和猪肉比呢,一个是垃圾废品一个是人们的生存食粮。”
“我倒觉得你的脸皮会不会更值钱,称一称说不定挺重的。”
“那可不行,这厚如城墙的脸皮已经是我抵御老班辛辣目光的最后手段了。”
“我还以为他天天骂你,你都习惯了呢。”
“其实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每晚都有一个窗边的人影对月长啸借此抒发胸中愤懑……”
“别贫了,老师要过来了。”
上课铃响,午后阳光从窗的隙间溜进来,木头桌面上光影变幻。
风吹动黛青色的窗帘,在空中洒下精灵般的尘埃。
讲台上不用教案的老师来回踱步,正在指点江山。
林行知拿课本当枕头垫着,侧头趴在桌面上。听不懂的话落在耳边软软的,像是催眠的摇篮曲。
适合睡觉和适合恋爱的日子总是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