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承载着晚霞，天边最后一抹阳光散发着余热，然而地上逐渐爬起的阴暗又让整个林子显得静谧而又深沉。
周默站在林间，看着天边逐渐滑落的太阳，眸中的光也随之内敛。
估摸着时间，他微阖眼睑扫向四周，这次他确认过，没车停在林外，也没人跟着。
日暮余晖落，浊气分阴阳，这是早就定好的时间，他再次扫了眼腕上的手表，那是他小时候就有的，现在也记不清是谁给他买的。
手表是个样式古旧的机械手表，仔细听里面的发条还会滴答滴答的响，大概是名家所作，用了十多年计时还准。
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三，快要到六点了。
确认好时间，周默松了口气，今天任务不重，只是送一个灵，六点时间刚好。
他转头蹲下身，将手缓缓放在地上，在他手掌前方，有个常人看不到的模糊光影在左右摇动着，光影时而暗淡时而明亮，周围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一朵一朵像是夏日萤火虫。
周默很喜欢这样的微光，看起来漂亮美好还带着些许神秘感，不像真正火焰散发出的光那样灼热，让人难以靠近，也不像冰冷的白炽灯光让人觉得苍白而缺少生气。
他记得自己看到过一种说法，人死后灵魂会回归地府，常人在夜晚阴气最盛之时看见的火光，那就是灵魂之火。
还会有奈何桥上的摆渡人来接引亡魂云云。
周默不确定自己现在干的是不是摆渡人的工作，但自己确实在散灵。
准确来说是将已经死去事物的灵性散开，至于会散开到何处，是不是真的去到地府，他也不知道。
这个工作他干了很久，那是小时候的事，每周他都会跟着爷爷四处漂泊，跟着不知名的人到不知名的地方做不知名的奇怪仪式，孩童心性的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他也不例外，周围人严肃祭拜的样子让他觉得新奇，烟烛黄纸和香燃烧的气味习惯之后也让他欲罢不能，种种陌生有趣的事物让他眼中闪动着名为求知的光，但现在那份光早已暗淡，他已经知道，现在的人所说的跳大神，大概就是他们以前干的事。
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无神论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正道，他也就没再陪着爷爷出去。
直到爷爷带他到了祠堂，让他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灵......
心中想着事情，莫名的指尖传来微微湿热的感觉，周默低下头，看到将要散去的灵已经靠近了他的手，他摇摇头将脑中的想法甩开。
以防再次被人发现，现在还是快点完事为好。
‘这大概是一只不幸死去的小宠物吧。’周默想着，眸光逐渐黯然。
虽然灵的光芒很美丽迷人，但散灵的工作也是必须的，只不过将美好的事物摧毁这种事，给人的感觉总不会太好。
“希望来世你能活得好好的。”轻声祝福着，他将模糊的灵平举身前，另一只手上，小瓶中早就准备好的符血缓缓滴下。
然后，他闭上双眼，模糊中，他感觉到了，眼前举着的确实是一只小宠物。
“汪汪！”
这是一只小狗，一身雪白绒毛，小小的蓬松尾巴左右晃动，短小的四肢也正在空中刨动，看上去还没适应灵的身份。
一只娇小的狗，周默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不过可爱就对了，它正对着周默轻声叫着，见周默没动，它又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
熟悉的湿热感传来，当周默再次睁开眼，手上小小的模糊的灵已经消失。
“呼~”再次呼出口气，散灵之后，落日余晖散尽，空无一人的森林也渐渐阴冷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双腿，周默捡起地上的书包，向着林外走去。
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我回来了，周灵。”随着周默的话音落下，一点点荧光在玄关逐渐聚集，然后越聚越多，最后形成一个半人高左右模糊的聚合光团。
周默抬手抚摸，理所当然，手上没有传来任何质感，“今天有没有在家好好待着啊。”
荧光凑在他手边上下晃动着，周默知道，这是她回应好的意思。
“真乖。”笑着虚抚两下，周默拿着书包走进家门。
他的家小小的，两室一厅的配置，自从父母不见之后他就住在这里，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经过几年的布置，这里什么都有，想要的东西走几步就能拿到，对于他这种一个人独居的人来说刚好。
打开客厅的灯，漆黑瞬间散尽，周灵小小的晃荡了一下，它不习惯强光，每次突然开灯都会适应一下。
从冰箱中拿出果汁，牛奶，鸡蛋和面包，在厨房一阵忙碌之后，独属于周默的晚餐便做好了。
将牛奶倒入小杯，拿出准备好的符血，滴了两滴在里面，独属于周灵的晚餐也准备好了。
简单朴实却并不枯燥。
“想加点东西么？”周默拿起果汁，指着小杯问着周灵。
周灵左右晃动着。
“好吧。”给自己满上一杯果汁，周默坐在餐桌边。
灵不用吃饭，但想要在世上维持，就必须吸收灵气，而吸收其它的灵散发出的灵气，是一种最好的方式。
古人所说的万物皆有灵，这句话并没说错，血液也有灵，并且会自行逸散，这些微弱的灵喂给其它的灵刚好。
周灵凑近餐桌，逐渐散开覆盖在桌上，她身上的荧光斑斓点点，铺开在桌面像是展开星河绘卷，在木头纹理的衬托下有着一种非现实的梦幻感。
周默停下手上的动作，眸中倒映着荧光，虽然早就鉴赏过无数次，但这份光景还是会夺走他的目光。
周灵的进食往往比他快，不过几秒，桌上的星光便散去，然后再次汇聚成一个半人高的聚合光团。
“吃完了。”
周灵晃了晃。
“那你先回去玩吧。”
周灵再次晃了晃，然后荧光逐渐散开，在周默的眼前消失不见。
回到卧室，今天并没有其它任务，学校留的时间宽裕，放学后回家写完作业还有很多时间，因此他回家基本除了吃就是睡，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他将书包丢到床上，然后从书桌中拿出了一把小刀，一个白瓷碗和一个小瓶。
瓶中装着符纸烧完后留下来的符灰，小刀则是为了取血。
看了眼床边的玩具茶话小屋，略作犹豫，周默无奈放弃了挣扎。
他抬手在小拇指上割上个小口子，垂手看着一滴滴暗沉的血液滴落到瓷碗之中，等到瓷碗装的差不多，周默将另一个小瓶打开，从中抖出一些符灰，再用小勺在瓷碗中搅拌。
这周准备的符血不够用，今天散灵后，周默检查装血的小玻璃瓶，发现周一准备装满的瓶子现在只有小半瓶。
如果下次散灵，灵的数量多一些，那就尴尬了。
桌旁有荧光汇聚，余光扫到这点的周默有些无奈，这是周灵从茶话小屋内出来的标志，每到周默做符血，周灵都会出现。
“没事，符血有些不够，今天就做一点。”
大概只有一点，周默看着瓷碗内已经快到一半的血量，有些心虚。
“现在已经够了。”
虽然灵不会说话，但通过动作来表达什么，还是做得到的。
周灵正在左右晃动，周默知道，这是她在生气。
荧光左右晃动，这是表达不的意思，周灵也常常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你看，早就够了。”周默将瓷碗内的符血倒入小玻璃瓶，不多时原本只有一小半的瓶子就被装满。
周灵开始剧烈摇晃，但见周默不为所动，她逐渐停止晃动，下一瞬间荧光散开，消失不见。
周默摇了摇头，将符血瓶盖上重新收好，周灵回她的小屋了，这是她表达不满的另一种方式。
不算好也不算坏，如同生气的小孩般单纯可爱的表达方式，自从她发现不理周默能让周默着急后她就一直这样做。
周默不知道灵的记忆有多久，因为周灵能将这种会让他着急的表达记到现在，也能在第二天摇摇晃晃的飘出来送他离开的同时求抱抱。
像是白纸，他用铅笔涂涂改改，她也能用油彩书写撇捺。
做完准备工作，周默便要写作业了。
周默在成辉中学学习，现在本职算是中学生，散灵只是副业。
偶尔在路上看到无家可归的灵，周默就会带这些灵前往小树林或河边这些偏僻却富有生气的地方进行散灵。
今天这只狗是他在回家的路边，偶然遇见的一只灵。
周灵也是，不过周灵是人的灵。
发现这一点后周默还惊讶了一下，有人的灵意味着有人离世了，而且周灵还是看起来这么小的灵。
那时候她一个灵在路边，身上的荧光不断晃动，像是在求救一般。周围是车水马龙，人流从她周围经过，还会扯走她身上的荧光。
她看上去孤独无助需要帮助，像是以前散过的摇摇晃晃的小宠物。
坐在公交车上，周默第一次瞥见那团荧光脑中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他便下了公交，从路边随便找了辆没刹车的共享单车，骑着这车便全力加速。
最后没刹车，骑过了很远，又往回跑了几十米他才找到那团荧光。
这时周默还没发现将要带走的是人的灵。
将要散掉她时，周默按照流程闭上眼，模糊中终于看到了她的样子，是一个带着小小的包包发髻，低下头，纤细手臂抹着泪的可爱小女孩。
那瞬间的复杂情感不可言明，周默归结为同情心作祟，于是中断了仪式。
相处下来，周默也渐渐适应了家里有个灵，还给她取了个人类的名字，周灵。
这有些违背爷爷教导的原则，他说灵终会消散，灵师需要散灵以维持平衡，因此看到灵最好散掉，听上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爷爷没多说，他也没多问。
大约是工作需要，他是这样理解的，因而对散灵他并不是太热衷，偶尔看见，随手为之就好。
作业不算太多，周默做完之后，还有时间做做其它的。
“周灵，出来了。”周默试着向茶话小屋中呼唤。
然而并没有荧光出现，看来周灵还在生气。
“我道歉，下次给你买个新的玩具城可以吗。”
实际上家里已经换了好几个玩具城了，不同种类不同风格不同款式，多的就卖掉或者堆到另一个房间去，反正他也用不上，都是给周灵准备的。
荧光点点出现，然后逐渐汇聚，看来新玩具城还是有作用的。
“我道歉，你别生气了。”
周默伸手轻抚，周灵还挺吃这一套的。
荧光上下浮动，像是在迎合周默的动作，看着手上镀上的荧光，周默笑了笑。
“喜欢的话明天就去买。”
荧光左右晃动着。
“不喜欢么？”
荧光再次左右晃动着。
周默挑了挑眉，有些没理解周灵的意思。
周灵缓缓从他手下移开，荧光渐渐汇聚到他另一只手上。
是刚才他用小刀割手指的那只手，荧光逐渐汇聚在伤口上。
周默感到伤口一阵湿热感，面色有些古怪。
好像今天小狗舔他手指给他的感觉也是这样。
“我知道了，下次我不这样做了，行么。”
周灵上下摇晃。
瘪着嘴，周默纠结着，灵对散灵所发出的灵气很敏感，周默也曾尝试在家里其它地方做符血，但周灵都能一下子赶过来。
看来不能直接放血，得找其它方法了。
